≡ Menu

《春末的南方城市》及其关键词

导读: 
 《春末的南方城市》与李志的歌有着天然的联系。李志的歌里说,青春过后我们还有什么?是的,青春过后我们还有什么?在雨水的声音里,我听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燃烧着歌者的脚踝。在雨水里的青春,在大街小巷里奔忙的青春,谁能够体会?写这个文章的时候,心里总是想着自己身边的人。就是那个开三轮的孩子。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开始不停的问着我关于外面的世界的事情。然而我只能笼统的回答他。他的朋友去了深圳,然而,又回来了。他在嘲笑他朋友的同时,殊不知,也嘲笑了他自己。嘲笑了在乡村里奔突的少年们。他们什么地方都想去,结果,贫困的生活让他们什么地方也去不了。他们乖乖的结婚生子,就此终老。在他们有能力四处周游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地方都不能去了。因为家庭已经长在自己的身上了。无法割舍。

  青春的易逝使我感觉到一种敌意。对岁月的敌意。然而,我打不赢这样的仗。同时,我对着远方有着莫名的恐惧和向往。同样,我认识的少年们他们也有。他们也向往。然而,他们却不能去什么地方。即使他们去了,他们也只能失望而回。这就是梦想的破灭。少年们对梦想的念念不忘让我感觉到愧疚和无奈。

  而中间的关于同居者的描写,则符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是的,这是一个同居的时代。幸福与暧昧并存。撕裂与凝结并存。而梦想,与现实的关系则是如此的暧昧,以至于二者可能会联合的出现欺骗你。他们成群结队,而一些人却是独居。身体和灵魂上的独居。然而,同居却也意味着轻易的被抛弃或者抛弃。

  至于黑头发的人,则是一个从乡村到城市的人的缩影。他被乡村和城市抛弃。他是真正的边缘。有一种孤独让他近乎麻木。给他一个诗意的归宿,实际上是幻想而已。同样,冷漠的人群,渐渐的蚕食着人们的温暖人生。你怎么会明白呢,他们如同流亡者。如同那些被放逐的人们。彭湃有首绝命诗说:
  急雨过江东,狂风入大海。
  生死总为君,可怜君不解。

  无色的气味则隐喻着家与故乡的味道。生活在别处,就是这种味道。

  在文中出现了颜色这样的线索。绿颜色,代表着青春年少,然而它却遭到了践踏。褐衬衣,带着血色。意味着冲动的年华。残酷青春,带着热情,然而,却无法渲泄。想远走他乡,却怎么也离开不了。白衣服本身是如此美好的颜色,然而,却被用来隐喻同居。黑头发是这个世界黑色的伤口,那些游离于城市边缘的人群,同样有可能被村庄抛弃。无色,故乡只是一个无色的存在。
  至于城市,在每一段中都有一个城市。深圳或者北京,或者这个小城。可是,无论在哪个城市,青春都以一种光一般的速度消逝。热情也正在消退。中年的来临,让人恐惧。至少,让我恐惧。南方的城市,潮湿,大雨滂沱,无处可去,无处可逃。欲望滋生的世界,潮湿的城市,无边的雨水,无边的孤独。
  春末,春天远去了。青春,也跟着远走。

 李志:《春末的南方城市》试听

播放音频文件

----------------------------------------------
  一、绿颜色
                 
  一个开三轮的小孩对我说,大哥,那个去了深圳的人又回来了。我坐在他的车后面,路面很不平,颠簸不已,像是特种兵训练。什么,他回来了?!我大声的在发动机的轰鸣中问他,其实我已经听清楚他说的话了,可不知为什么又神经质的想确认一下。XXX又回来了!他扭过头,把车减速,然后认真的对我说。他的神情异常的认真,我在我的脑海里又确认了一遍他的神情。是的,异常认真。而且,我清楚的记得,我当时感到心慌。可是,接下来他竟然笑了一下,带些不屑,还有嘲笑的成分。他忽然间又把三轮车加速,两旁的荒草开始明目张胆的摇曳起来,这让人心慌。我用力的抓紧车篷的铁杆,一路轰鸣的路过一大片的玉米地。
  好绿的玉米地。这一句话猛然从一个路口撞向我。
                 
  二、褐衬衣
                 
  他姓黄。我看着他用笔在我的收据上认真的签名。当然,这是我一厢情愿的认为的。他认真与否我实在不得而知。他今年15岁,不对,或者16了吧。他开三轮大概一年了吧。你怎么不去上学?还是不想上?我跳上车。想啊,可是家里没钱,要不你帮忙资助一下。他笑了笑。我沉默。今年9月我就去上学。他踩动引擎,褐色的衬衣开始随着风飘起来。
  大哥,你去广东么?他问。去过呀,怎么了?我没去过,对了,深圳是不是很漂亮啊?他又问。嗯,很大,很漂亮。我舔了舔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说。不知我能不能去,我还没到过什么地方呢。我猜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定也舔了舔嘴唇,因为风太大了。你为什么要去深圳?我把他身后的布帘子拉了拉,风太大了。不知道啊,反正就是想去。深圳不好玩。我随口说了句。我当然不是去玩的,他认真起来了。可是深圳的钱也不好赚啊,我来了兴头。可是好多人都去了啊,我也不是为了赚钱。他接着说。那是为了什么?我的脑海中映现一个白衣的少年来,真是莫名。不知道。他像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一样的语气让我略略的失望。哦,是这样。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说些什么。
  听说你是从北京来的。他又问。是啊,我到过那。我盯着他的褐衬衣,目光直直的说。我还想去北京,不过肯定去不了。他开的车很稳,即使有些颠簸。北京好大啊。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北京,而且我发现我的注意力全部都在他的褐衬衣上了。
  “你衣服背后的那一块是什么东西?颜色怎么那么深?”我在下车的时候问。“不是吧,哪里有?”他扭转头看了看,可是目光怎么也够不着我所指的那块地方。“噢,我想起来,那是血迹,一直都洗不掉。”“怎么了,怎么会有血的?”“没事,没事。小意思而已。”回程的时候,他的褐色衬衣又飘扬起来,因为他的最下方的纽扣掉了。我耽出头去,看着雨后的泥土,对了,也是褐色的。它的上面有车辙,鞋印,牲畜的脚印,当然,还有雨水滴落时的细微坑洞。
  下车的时候,我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褐衬衣,原来只有三个纽扣幸存在上面,难怪会在开车的时候飘得厉害。深圳好远啊,他手里拿着我递过去的笔,在收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说。
                 
  三、白衣服
                 
  这个初夏是被虚构的。
  我站在水泥楼房前,三楼阳台上晾着一个女人的所有衣服,零零落落,全是白色的。她一个人住的吧,要不怎么只有她自己的衣服?我并不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愧。我挥动胳膊,把短袖捋到肩膀上,看吧,我如此年轻。一个中年的男人腆着肚子从我身前走过,他目不斜视。一个中年女人从我身前走过,她也目不斜视。不,她回头看我了,我忽然才发现她的妆化得真恶心。或者她认为我更恶心,竟然对女人的衣服有兴趣。整幢楼就只有女人的衣服么?我在心里自个儿的交战着。真可笑,那个大妈说不准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那条狗呢。我有些高兴起来,为这小小的胜利。一个男人忽然从那个阳台探头张望,他的脸上的神色让我感到了羞愧。是的,你不知道我竟羞愧起来。他的脸上神色暧昧,我低头,加快脚步,羞愧的穿过人群。
  路过一个商店的时候,落地玻璃光滑的表面映照出一个人像来。这是我,我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一个女人衣衫洁白的从我身后走过,她的手里还挽着一个男人。对,那是他们,我也无法不承认这个事实。我想张口叫出来,然而却忽然忘了该喊什么,该叫什么。你们认识我么?我快步走过玻璃,又来到了人群中间。
  一个中学生手里拿着报纸,边走边看。我看着他手里的报纸,眼前忽然晃起那个女人的白色衣服。然后,街道上如同神降临了一般,怎么都是神的白色衣服?中学生的报纸上写着:XXX与XXX同居,惨被抛弃。同居!对,我终于想到了这个词,在满眼都是白色衣服的街道上如获至宝般满足。
  刚下过雨的南方小城,晾满了白色衣服。春天将尽的南方,长满了同居者。我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开始虚构着一个女人和我的生活:我们晾起白色衣服,我们神情幸福或者暧昧,我们,还去什么地方?

  四、黑头发
                 
  他的脸黝黑。但他的头发更黑,比什么都黑。对,比黑夜还要黑。稀里哗啦,他的手上下抖了抖一个黄色的塑料袋,里面竟然掉出一包烟来。他埋头就走,走在我的前面。一绺绺青烟从他的黑色头发里升起。在我看来,他长长的黑发已经取代了他的脑袋。看不见耳朵,看不到脖子,只有黑色的头发。他看起来并不老,然而,却也说不上年轻。他并不为任何事情悲伤。至少这一刻他的脸上表情空白。他从发廊、酒店、杂货店、面包店、性用品店前走过,这些并不属于他,所以他连头也不探一下,或者说是,连脖子不动的走了过去。
  他的左手边提着一个蛇皮袋,裤子比腿短了一截,露出他长满灰垢的小腿及脚板来。他走到那里,人们都会纷纷让道。他的烟很快就燃尽了。黑色的头发不再冒出青烟。他走得更快了。他一个人,对鸣笛的车辆熟视无睹。黑色的头发一绺一绺的向后飘动着。夜色把路都湮没了,然而始终没有能把他给湮没。他那么醒目的镶在这个小城诡魅的霓虹灯光里,如同一枚黑色的宝石,他在不停的游动,从不东张西望。他不属于这个地方,我妄自下了一个结论。我一定有一个属于他的村庄。对,从这里的任一个地方一直走,朝着一个
方向,走着走着,就会有一个村庄升起。我想他一定深谙这个道理,因为他就在一直走着。或者因为这里跟他眼中的世界相去甚远。而那像勋章般的村落,是否还戴在他的记忆里?他是一段被村庄遗忘的往事,因为他来到了城市。然而他又是被城市遗弃的当下时光,没有人会去珍惜。他的胃里肯定装满了亲人言语或者某个场景的对白。下雨了,他的头发在霓虹灯里发着细微的光,光渐渐暗淡,他走进了黑暗之中。
  这是一个个准确的隐喻:他从灿烂走向昏沉,从青春走向中年,从村庄走向城市。路越走越远,越走越黑。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还能去什么地方?黑色的头发终于隐入了黑夜,或者说,成为了黑夜的一部分。
                 
                 
  五、无色的气味
                 
  街道渐渐朦胧起来,就在雨水里。有人隔着玻璃朝外面张望,一辆巴士按部就班的行驶过来,停下,开门,关门,这动作重复过无数次,下一班车也会这样重复着。开始有一种气味在这个小城上游走,不,应该是有很多种气味在游走。炒鸡蛋散发出的香气、女人的香水气味、男人的汗臭、咸菜的盐味、蜂窝煤燃烧后的气味、烧鸭的肉味。这是别人的故乡,我吸了吸这繁杂的气味,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一个异乡人,靠在电话亭旁,疲倦,神色模糊。街道上,那无色的气味,占据了整个春天,溢过了以后的每个日子。
 
 
                 

Comments on this entry are closed.

  • 苏鸿 2006/06/29, 23:09

    从农村向城市奔去,从现实向梦想奔去,从现在向未来奔去,从此处到别处奔去,从单调向芜杂奔去,从固定向迷茫奔去,从青春向风尘奔去。

  • 轻烟逐尘 2006/12/27, 23:29

    急雨过江东,狂风入大海。
      生死总为君,可怜君不解。

    爱如水中月,情若镜中花。
    痴爱者不智,情深者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