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十六年后的四月十一日,对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上班的又一天——没什么两样,没什么值得纪念。而那些度过了他们二十几岁的时光的人来说,这一天或者来得有点悲怆。准确地,对我来说,有点不合时宜的悲怆。
这样的不合时宜,是因为恰恰在十六年前,王小波死了。而十六年后,我和我的同龄人们或者会不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斟前酌后——因为身体机能开始衰退,额头开始高亮,什么梦想啊理想啊激情啊都不再奔腾。镜中的自己,格外清晰地变成了年轻时候,我们与王小波一道嘲笑过的那种无趣的人。在现实世界里,孤独骑士如果不会圆润婉转、成熟世故、长袖善舞,那么喧嚣美好的精神家园只能映照出现实世界中的落落寡欢。而王二他死了,在天上看着这群自诩为“王小波门下走狗”的人逐渐变色,开始以嘲笑年轻时候的自己为乐,他会是什么感想?幸好,他不用在乎。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要变得无趣的,不是么?
而说到悲怆,有什么会比得上“我要变成我曾经讨厌、嘲笑的那种人了”呢?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悲怆,活成人瑞的,或者早自得其乐。
想一想要在这个专制而无趣的国度还要活上几十年,即使王二还在,估计也会觉得绝望于无地。再回想那年轻的诗句——“燃烧的青春”,骑士们,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你的青春只是那样一点一点地消耗而尽的:像一把钝钝的锯子,慢慢的在你的骨头上,来回的拉着。八十八年前,三十四岁的鲁迅写道: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蝴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在今天,身外之现实固在:房价、PM2.5、H5N9、地沟油……虽是悲愤,却坚韧地摧毁着骑士们的存在感。在不自由的时代,讨着一份口粮,或者是嘴里塞着黄连还要说甜的悲怆。在于现实肉搏的过程中,慢慢耗尽了我的青春。或者这个时候该像个聪明人那样,对着空气微微一笑,嘴角上翘:谁来得及去悲怆?怎么又有时间绝望?
可我终究还是沉默了,觉得只有这样才好,不够聪明,但也不会是大多数。五年前,四十二岁的雷平阳写道:
我的爱狭隘、偏执,像针尖上的蜂蜜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继续下去
我会只爱我的亲人——这逐渐缩小的过程
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悲悯
小心翼翼地,在无趣的时辰里捏着那根针,默默念着吧——”我不是沉默的大多数“,而”绝望之虚妄,正与希望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