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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里的玉龙第三国

以失败为开头,这本不是我所情愿的。
之所以称之为实验小说,是因为我本没有对自己抱有多大希望这能被称为小说。在故事里,不或者是叙述里,我用了第一人称。这样可以让我从容些。是的,没错, 从容的叙述,就像是说自己的事儿一样的无所顾忌以及心虚。这尽管是有些放肆的,在一个空间里虚构一些人相爱,然后消失。诗人说,我们必须爱,然后死。是 的,爱过之后死。多么幸福。

回归正题,故事叙述的是关于一个青年的爱情经历。他与一个女子相遇。他们相爱。原本如此简单。可是,庸俗的是,这个女子已经结婚。把她放在云南,是 为了方 便叙述——因为云南有着订婚的习俗,而且,云南有着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玉龙第三国。如同文本里所说的那样,在玉龙第三国里,人们是如此美好的活着。主人 公小秋告诉“我”,玉龙第三国,是那些殉情的人们在死后向往的地方。也是那些无法面对世俗的阻力、压力的恋人们的理想国。然而,我的本意却不在于此。一个 青年与一个女子相恋,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从元旦开始到秋天结束。然而,青年用记忆来给自己的爱情赋予了生命。他通过对人的述说获得了一种关于 爱情的回忆。也是因为如此,他构筑了他的青春年华。他原本夭折的爱情,经过了他的述说,重新获得了生命。至于小秋,她从此活在他的记忆里。活在他的生命 里。

然而,到了最后,梦和记忆——血红的记忆——是必须退潮的。于是,另一个她出现。而这个她,其实只充当了一柄锤子,这柄锤子击碎了他的一切虚幻的梦 想。甚 至,还打碎了他的青春。他时刻的说,自己老了,说自己忘记了小秋。他对青春的逝去感觉到深深的悲凉——尽管这悲凉表达得并不充分。他越是说忘记,就越是无 法忘记——这是人世里基本的道理。

以上是我写的时候的理想。然而,失败了。写到后面,我发现无法让“周小刀”醒来。仓促的结尾,有些兀然。而且,我敢肯定,看过的人一定会说,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于是,这所谓的实验小说,便沦为常见的爱情小说。所以,失败了。

以此纪念我的青春和远去的爱情。

在洁白的玉龙雪山里,存在着一个世外的桃源。它的名字,叫做玉龙第三国。在那里,人们相爱,如此简单、美好。

在 洁白的青春岁月里,存在着一种甜美的情感,它的名字,叫**情。有人说,爱情随着人的走远而消失。然而,爱情,有时候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我们的叙述里, 我们顺着时间之路一直的往回走,走出无限的可能来。我们也顺着时间之路一直的说个不停,所有的存在,开始跟叙述有关。所有的幸福,也跟叙述有关。那么,我 就用叙述,去完成我的爱情之路。

正一

"其实不是我不想说,问题是,就算是我说了,你会知道不?"我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人的了,一整天嘁嘁喳喳的问个不停,不知道伊的腮帮是不是鱼鳃进化来的。

"小刀,你说嘛,求你了。我要听,我要听。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么?"我狂晕,她怎么连撒娇的招数都用上了?真受不了。

"好了,你要知道什么?不对,你想听什么?"如果她再发作一次,我肯定会找块豆腐撞晕她算了。

"我要听故事,爱情故事,而且是你刚才说的爱情故事。"伊的脸上充满神往,或者,这真的是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好吧,那你去过云南么?"我问。"干嘛,这故事又不是说我的,干嘛要问我去过云南不?"她小脸一拉,像是有些警惕。"好吧,不问了。"奇怪,为什么女人总是如此的奇怪?我不就是问她去过云南没有而已,这还不是为了故事情节的铺开啊。

正二

那 是一九九六年的夏天。嗯,对,大约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把衣袖捋了捋,天气有些热。对了,其实我也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的时光了。这天气一热,人的记忆就老 出问题。伊的眼光开始有些迷离起来,就像这莫名的记忆一样,看来,让外人进入自己的记忆实在是件很迷离的事。不过,既然她要听,我就说吧。当然,她若果不 想听,我想,我也会滔滔不绝的说下去。是的,我停止不了诉说,如同停止不了这时间。

记忆中的我是个年轻的伙子--用云南话说的时候,总是 把"小伙子"的"小"字去掉,这样说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年轻。可是现在倒没人这样叫了。你说,那时候的你有多年轻?伊眯了眯她漂亮的单眼皮,猛不丁的 问了句。总之,很年轻,至于有多年轻,噢,想不起来了。我本想找一个比喻句来回答她的,可是无论我怎么挑选,依然找不到可以构成我曾非常年轻过的证据。我 失败了,于是,我不知道。

对了,那时候肯定要有一个跟我同样年轻的姑娘,只有这样,故事才会进展下去,而且,会很漂亮。伊问,那女人漂亮 不?她轻易的把我口中所说的"姑娘"换成"女人",真不简单啊,女人。漂亮?当然,那时候的她在我的眼里漂亮得一塌糊涂,怎么形容呢?对,就是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的漂亮。伊瞥了瞥她的单眼皮说:"你才一塌糊涂呢"。我没理,伊怎么会知道,我见到那位姑娘--我们还是叫她小秋吧,当然,叫小夏她也不会反对, 因为她只在我的记忆里走来走去而已--的时候就是一塌糊涂的状态:一塌糊涂的笨。小秋,记住了,她叫小秋,我喃喃自语的重复着这个名字。你知道,我是怕我 可能忘记了她。伊翻了翻白眼说,你会忘记她?那个小秋?切。我没有去辩驳她,她还小,她会懂么?"我和她是在一个街道上认识的,嘿嘿,是不是有点传奇色 彩?"我在脑海里追寻着我和小秋相遇的画面,完了,我不知道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了。有时候会忽然的忘记了某个相识已久的人,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者这就是老 去的象征吧。

"在街道上相识?"伊问。嗯,你听我说完,好吗。我像是找到了那些记忆中的光线了一样,声音也降了八度。要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光,是多么难的事情。

那 时候的我正年轻得几乎有些无所事事,街道上不知道是谁唱的歌:"大理三月好风光哎/蝴蝶泉边好梳妆/蝴蝶飞来采花蜜哟/阿妹梳头为哪桩/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我忽然有些惊奇起来,还好,这里是云南,只有云南才有这样的歌儿啊。阿妹和阿哥,在这里你怎么叫都不矫情。我顺着歌声走进一间花店。刹 时,满眼姹紫嫣红的,花朵们错落有致的被安放着,然后又自己盛开着。我几乎被花香冲昏了头脑。这是什么花,我问身边的一位姑娘。这个呀,这个是勿忘我。我 惊诧于花朵有这么诗意的名字之外,还惊讶于她的声音。她的声音真好听,对,好听得一塌糊涂。她仿佛看出我是迟疑的,于是又详尽的把勿忘我介绍了一番,包 括:产地、花语、该送给谁,甚至还有价钱等等。我听完后掏了钱给她,我要两束。然后就迷糊的出了店门,把勿忘我抱在怀里,多有感觉。天,刚才那位姑娘居然 跟着跑了出来!我可是给了钱的啊。我听到她隐约的喊着,应该是叫我吧。我停下。"给,这是找给你的。还有,还有,我不是卖花的,我也是顾客。"她的怀里抱 着一小扎玫瑰,气喘呼呼的说着话。完了,我是不是犯迷糊了?我羞赧的接过她递来的钱。谢谢。"不客气,对了,你叫周小刀?好特别的名字。"我的上帝,她怎 么什么都知道?"嘿嘿,这是你的身份证,是花店里的人给我的。"嗯,我叫小刀。削苹果的小刀--除了自以为是的幽默,我几乎无地自容了。"我叫小秋。"她 好听的声音在我的记忆里开始回响着。那时候的街道,在我的嗅觉里,只有勿忘我的香气和玫瑰的花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然而,让我记起这个场面 的不是因为花的香气,更多的是因为那个如飞而来,又如飞而逝的少年。就在我们彼此介绍完自己的时候,一个开着摩托的少年飞驰而来,他不时的回头看身后,对 前方的路关注得很少。一个拙劣的情节就在这个时候上演:出车祸了。少年在转弯的时候装到一辆卡车,然后,他的身体飞了起来,在摩托车轮子还没有完全停止旋 转的时候,他落下。一动也不动。小秋几乎晕了过去,我的手心出了汗,头皮发麻。然后小秋就倒在我的怀里了。这是我为数不多的拥抱之一--如果这也算拥抱的 话。

很抱歉,小秋,我记住了我们的相遇,竟然是因为那个少年的鲜血。

回去的时候,我把其中一束勿忘我送给了小秋。勿忘我,真的能勿忘我么?

正三

这 时候的我中断了叙述。因为,小秋,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从那以后是怎么跟你一起度过那些日子的。"怎么不说了?"伊的眼睛不再是迷离的神色了,却仿佛来了兴 致。可是伊怎么知道,我疲倦了。我只有藉那少年的鲜血来冲击我的神经--只有这样,我才能展开我关于小秋的回忆。我忘记了。我对伊说。"你怎么能忘记 呢?!你怎么能忘记啊?!"伊的神情很急,仿佛还带着恼火。"好吧,让我歇会,接着说。"有些故事,是必须讲完了才能完全忘记的。我喝了口开水,夏天的热 气让空气里充满莫名的沉郁,云朵被压得低低的,城市里找不到一朵鲜活的花来。路边的芒果树上落满了灰尘。对,这跟多年前的夏天如此相反。我有些沮丧的找到 了一个记忆的切入口,只是,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么?

有一天小秋对我说,小刀,你知道玉龙第三国么?我说不知道,我只知道玉龙雪山。只 要一想起玉龙雪山,我就感觉到一种心旷神怡以及心底的无上清凉--尽管我没到过玉龙雪山。小秋听着我对玉龙雪山的叙述,神色竟有黯然。云朵在这片南方的天 空显得非常的高远,这四周都开满了鲜花,路边的树极少惹上尘埃,由此,我实在想不出能让小秋神色黯然的理由。而且,重要的是,我们就在一起。尽管我们的故 事情节不再迷人,然而却足够让我为之臭美不已。小秋,小秋,你在想什么?什么是玉龙第三国?

"在玉龙雪山深处,有一个美妙的地方叫玉龙第三国。在那里人们不愁吃穿,不分高低贵贱,没有远近亲疏,和和睦睦,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一起。这个美好的地 方,一直 成为纳西人民的理想王国。"小秋用教科书般的语气对我说着这样一个地方,当然,我毫无置疑的相信她。关于这一个记忆的场景,我是凭藉着纳西民族的情歌来作 引子的。对不起,小秋,你依然不能成为我记忆的索引。我记得那天晚上,我的纳西朋友为我们唱了一首情歌--当然,我是听不懂的。但是,我却在旋律中感知到 了乐曲里的深情。

多年后,只要我一听到奇异的音乐,我总会先想起雪山,安静无比而又具有巨大倾覆力的雪山。然后,才是你,亲爱的小秋。

正四

我停下了,因为回忆不能是漫无边际的,因为我们都容易让自己陷于虚构的幸福当中去。伊默默的看着我,我惊讶于她的安静。

"后来呢?"伊问。后来?后来小秋对我说,她在家里其实早已经订婚了。是在她17岁的那年订的吧。我们相处了两年又一个月零七天,然后,就彼此分开了。我若无其事的回答。"你!"伊竟有些恼怒,或者让她恼怒的是我的若无其事,女人总是对女人怀着同情,然而,男人呢?

你 知道玉龙第三国么?我问她。"知道。"她的回答坚定。"玉龙第三国是纳西族的向往之地,许多青年男女出于对包办的婚姻不满和无奈,怀着对自由爱情的向往, 双双面朝着玉龙雪山殉情,梦想能在死后进入玉龙第三国。"我惊讶起来,惊讶的是她为什么能如此准确的说出小秋没有对我说的话。

正五

故事或者到结束的时候了--虽然回忆从来不会结束,除非回忆的主体死去,而回忆的对象,是从来不会逝去的,她/他永远存活于我们的记忆当中。

是的,或者是伊出场的时候了。

伊 清了清嗓子,她说,"小刀,你知道我是谁么?"我看着她的脸,明明灭灭的,"我知道,你就是来击碎我的回忆的人。我知道,打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伊像是看 一个侏罗纪公园里恐龙一样的看着我,"你知道不,我认识小秋。而且,我们很熟悉。""是么?"我不置可否,对这时光里变幻无常的事物我已经失去了固执的坚 持,而且,我变得有些淡漠了。伊沮丧起来。"她在21岁那年嫁给了我哥哥。17岁那年,她被家族里的人许配给我哥哥,也就是跟我哥哥订婚。""而且,有一 种现实是………"伊开始说话,我知道,她一定会滔滔不绝的说下去,等着瞧吧,所以,我等着她把话说完。"小秋只活了22岁。"我很奇怪的看着她,她怎么不 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她为什么不说了呢?这就是她想告诉我的话么?我看到一片血红的记忆开始退潮,但是它首先把我湮没,把我的青春冲刷得空荡无比。

正六

是 的,小秋,我认识你的时候是在你22岁的那一年的1月1日。我们在街道上相遇。也是出了花店之后才认识彼此的。你说,在我们相识后的第七天,你爱上了我。 也是在这一天,你告诉我什么是玉龙第三国。上帝用了七天的时间,创造了世界,然后,在无数个七天当中,他让我们相爱。然后,你说,你在17岁已经订婚了, 在21岁的时候结婚了。可是,那只是构成一个家庭,而没有产生爱情。就在那一天,你在我的怀里哭了。是的,那是我第二次拥抱你。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向往玉龙第三国的人们,会双双的面朝雪山,走向天堂。

就 在那一年的秋天,我们还是像往常的那样去买花。那天,你对我说,你要跟我远走他乡。我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我给你买了一束白玫瑰花,而你竟然给我买了束勿 忘我。我们走出花店,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你被那个少年撞得飞了起来。好多血,多得把你胸前的白玫瑰染成了红玫瑰。红玫瑰,是啊,只有红玫瑰才能代表我们 坚贞不渝的爱情。从此,你开始搬进了我的记忆深处居住,你依然活在我的记忆里。只是,有时候我把你藏得太深,以至于怎么也想不起你的模样来。可是伊对我 说,你已死了多年。不会的,不会的,伊骗我,我们相处了很久很久,你看到没有,你给我买的勿忘我依然还在,只是变成了干花而已,可是它依然鲜艳。

还 有,还有什么呢?你在我生活里痕迹依然清晰无比,每天早晨让我按时醒来的闹钟,每天固定不变的早餐习惯。然后,每个星期我都要找一家花店,我并不需要鲜 花,我只是想看看那些花儿,看看它们鲜活的模样,如同有你在身边,和我一起挑选鲜花--这个放在客厅最合适,而这些最好放在卧室。至于勿忘我,则要放在我 们进门第一眼都能看到的地方。

可是,小秋,故事终究是要讲完的么?你走后,有没有找到那玉龙雪山?有没有去到那玉龙第三国?在那里,一切都美好无比。

正七

小刀,是时候了。已经讲完的故事,就不用再想起。

后记:负一

故 事叙述的是关于一个青年的爱情经历。他与一个女子相遇。他们相爱。原本如此简单。可是,庸俗的是,这个女子已经结婚。把她放在云南,是为了方便叙述--因 为云南有着订婚的习俗,而且,云南有着一个美丽动人的传说:玉龙第三国。如同文本里所说的那样,在玉龙第三国里,人们是如此美好的活着。主人公小秋告诉" 我",玉龙第三国,是那些殉情的人们在死后向往的地方。也是那些无法面对世俗的阻力、压力的恋人们的理想国。然而,我的本意却不在于此。一个青年与一个女 子相恋,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从元旦开始到秋天结束。然而,青年用记忆来给自己的爱情赋予了生命。他通过对人的述说获得了一种关于爱情的回忆。 也是因为如此,他构筑了他的青春年华。他原本夭折的爱情,经过了他的述说,重新获得了生命。至于小秋,她从此活在他的记忆里。活在他的生命里。

负二

然 而,到了最后,梦和记忆--血红的记忆--是必须退潮的。于是,另一个她出现。而这个她,其实只充当了一柄锤子,这柄锤子击碎了他的一切虚幻的梦想。甚 至,还打碎了他的青春。他时刻的说,自己老了,说自己忘记了小秋。他对青春的逝去感觉到深深的悲凉--尽管这悲凉表达得并不充分。他越是说忘记,就越是无 法忘记--这是人世里基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