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个泪流满面的秋日,在尸体横陈的村庄,一个孩子满含伤悲的坐在墙头,一个老人正在墙角下慢慢死去。你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握着刀,神色飘忽。你刀刃上有光闪烁。孩子的脸被映照在上面,这是生命,这是刀,它们如此融合的遇上了。你把刀举起,又放下。你把刀砍向了虚无的别处。谁是你的敌人?秋天把麦子收割,是谁把这里的人们收割?只留下这一老一少?你挥刀,起舞,远去。刀光如闪电,映在少年的眼里,无声无息却恍如惊雷。墙角的老人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如同进入冬眠的蛇,也开始无声无息。
二
是时候了。你把庭院打扫干净,也把自己的回忆打扫干净。你不能进入那个被秋天收割的村庄了。再也不能进去。你曾经尝试回头寻找那个如同勋章般的村庄和那满含伤悲的孩子。然而却徒劳无功。
风起云涌,这人生变幻得如同六月的天一样。然而你的刀还在。它仿佛长成了你的一根骨头。你不能把它抛弃,它却随时可以把你抛弃。
这就如同爱情这根骨头,你没有了它,你将瞬间坠落。
你敲了敲那冰凉的骨头,喝一口酒。你知道,即使再怎么浇灌,骨头始终无法长出花朵。所以,你从来都很少喝水,你喝酒。
你挥舞起那把刀——那根长了多年的骨头。是什么在隐隐发疼?是什么人开始提前收割你的身体?
你的身影无声无息,刀声沉潜、激越。这时候,你正年轻。
三
无数的风雨在日夜兼程。你撒腿狂奔起来。你不看风景,不看人,只看前方。在停下的时候,你就只看自己的脚。脚在哪里停下,哪里就必须被你当成家。家,一个人的家。
你有了光鲜的衣服,你骑着最快的马,你看最漂亮的姑娘。你穿着旧靴子,依旧握着你的刀,喝着酒。哪里是你的故乡?一个迷醉的姑娘在你的怀里问着。你把她扔在地上。又开始拔足狂奔。哪里是故乡?你的不安如同积聚多年的闪电,强烈的发着光芒。你不能忽视它们。
你在一座桥下喝酒。一瓶一瓶的喝。一个孩子伸过一只黑色的手,他是如此的饥饿。你又开始感受到了骨头里的冷。他是谁?他是否墙头上的少年?抑或他就是多年前的自己?
不远处的大雨里,有几个人在追赶着另一个少年。他的脸上一定有血迹,身上一定有伤痕。脚上的骨头一定被打断过。你拔出刀来,飞奔而去。
是谁,在多年前伸出手收割那些少年的身体?你身体里开始感觉到疼痛。那么多年了,那么年了,你依然如稻谷一样逃避不了被收割的命运。
刀无声,雨落得愈发不可收拾了。天明的时候,血迹一定已经散去。
四
你握着刀。月色支离破碎般的充盈你的心间。要拥有怎么样的骄傲你才可以忽略这浩瀚的星空和月色?有人说,不怕黑的惟一办法就是成为黑夜的一部分。那么,如果不怕冷,就要有足够的冰冷?要拥有怎么样的冰凉,你才可以不至于感到寒冷?
你把所有的温暖都给了他们。至于他们是谁,你已经记不起。
行侠仗义?作恶如麻?这是江湖。你躺在树上,听着乌鸦的鸣叫,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活在另一个世界。
死神在远处还是在身旁?你握着刀,嘴角的笑容依然有些坚硬。有一种空空落落开始涌入你的生命,如同眼前的这田野。
五
弹杯,击鼓。细腰舞。琵琶声起,酒已三巡。青青葱葱的少女和少年在你的身旁,或起舞,或斟酒自酌。你不再年轻了。刀鞘开始残旧,然而刀锋依然鲜艳。血花盛开的锋刃,怎会老去?
然而刀锋依然是刀锋,你又何尝得到什么?掌中楚腰细,酒不到刘伶坟上土。谁都能醒时同交欢,谁能醉后不分散?
你跳入场中,挥刀,起舞。衣袖不凝不滞,脚步不仓不猝。然而你已不是翩翩少年。衣衫洁白,内心苍凉。
你醉了。一个年轻人在你的身旁坐下。他的手里,握着与你同样的刀。他的眼里,有着积聚多年的闪电。他还是赶上你了。那个远去的村庄,再次的向你敞开。你必须前行,载酒江湖,挥刀奋击。
六
你在丁香满路的日子里回到故乡。不,或者是去到。故乡已物是人非。故乡已经不是故乡。早在异乡的时候,你就这样想着。
你有过这样的童年么——在田野里奔跑,在山野里呼叫,在水中嬉戏,在路上磕磕碰碰,追坠打打?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就跟在你的身后。或者过去的你也跟在你的身后。
你蹲下,摸了摸花朵的头,这里,是否存在过一个村庄?
一个长满荒草的坟茔,如同一扇门,你所有的过去都在里面藏得好好的:那莫名死去的人,那被一伙人杀死的亲人,那被屠戮的村庄,那丁香般的姑娘,那被人和狗追赶夜晚,你怀抱着几个充饥的馒头,夺命狂奔,还有,还有那些被你伤害的人,他们都藏在一堆矮矮的坟茔下面。
七
天边开始有乌云密布,闪电来临,暴风雨也即将来临。你提前步入了黑暗。你身后的少年,握着刀,激越甚至激昂。
山洪开始爆发,这沉默了太久的上天,也需要宣泄么?你拔刀,你起舞。你对着空无的黑暗砍下,你想大声疾呼,你想高声尖叫,你想在泥泞里打一个滚,这冰凉的生命,怎么能如此的过了?!你的喉咙嘶哑。
挥刀斩水,刀无声,水无痕。
你沉浊了下去。刀依然冰亮冰亮的。一个年少的孩子,站在雨水里,他是黑色的闪电,在灰蒙的雨水里,闪闪发亮。
注:这是榕树下井底游戏社团的专栏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