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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的命运图景

读《鸟看见我了》

知道阿乙这个名字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但真正开始读他的文字是从去年的冬天开始。当时读的是他写的非虚构作品《模范青年》,当时的感觉是陷入一片惊惶,仿佛心里的一根弦被挑动,开始命运的持续共振。

我的惊惶和共振,就是那个始终没法走出县城的青年的命运,他的挣扎、无奈、病痛,都让我无法从容地再看一遍。好几次我都带着庆幸,最终,我走出了乡村,也并没有落入县城窠臼,被日复一日的琐碎掩埋。可是这庆幸又没有持续多久,即使在这个精彩纷呈、变幻万千的城市,这些图景与我又何干?没有人为此给出答案,似乎也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

阿乙就是用故事去描划出这样的命运图景,然后在一边看着那个缠绕终生的命题:出走?我们能出走到哪里去?是啊,我们能逃脱得了这个周围的一切么?这一切包括:琐碎、无聊、孤独、不公、悲哀……一泡尿,就可以将这些东西揉在一起,然后被人命名为:命运。

《意外杀人事件》作为本书的开篇,从头到尾都显现出一种焦灼,几乎所有的人物都在那里向你喊:你妈逼的,我不属于这里!我不该沦落至此啊!他们内心暗流涌动,或疯或癫,都想抽身而起,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这个泥潭一样的生活。只有那个艾国柱(阿乙的本名),对生活有着明确的去向:他要离开这里,去上海,去都市,去一个更为缤纷多彩的地方,而不是在这个叫做红乌的荒谬小镇。不过不可知的命运给这杂乱无章的生活来了一个疯狂的了结,也是人类最彻底最终的了结:死亡。

在接下来的《鸟看见我了》、《巴赫》中,那个一直想要"出走"的人影又开始若隐若现地萦绕不散。前者让"我"被流放,后者让巴礼柯出走,这二者一直贯穿着整个故事。在他们的遭遇中,又穿起了其他人的生活,交叉显现出一幅一幅的命运图景:看啊,这个人由于偶然,想着要戳瘪扼死了另一个人,于是就开始了逃亡;这个人由于一时的忍让,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过去,紧接着就是一辈子都没有了,结果有一天想要从生活中逃离。他们都以逃的方式来躲避,或者都以逃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不屈服,来对抗。对抗什么?对抗那不可知的命运。如果《鸟看见我了》是一个以技术见长的故事,那么《巴赫》则把所有的情节设计都隐藏得更深、更巧妙,让你不能不跟着叹息,在软弱的自己面前,究竟是什么强大的?在安于窠臼的时间里,是什么能让我们自拔?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还是暗夜里的不灭的星辰?

作为万千众生的一个缩影,巴礼柯可以追责的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不是某件具体的事,而是整个大到无形的环境。很多人在这个环境里屈服了,终其一生,过得井井有条、有条不紊、不紊不慌、不慌不忙、不忙不休、不休至死。你会问,这个环境是什么?这个环境的因素包含着:亲情、责任、生存及其附带的各种形式的压力。

《火星》是个孤独者的故事。在这里作者又一次以全能的上帝视角来叙述故事,也因此,作者让读者一起,做了一回上帝。请看吧,这两个孤独的游魂,他们是如何泯灭的。命运并非是恶魔,而可能仅仅是一次偶然,之后就演绎出一种必然:结束。这个结束包括生活的结束,或者生命的结束。

到了最后压轴之作《情人节爆炸案》中,阿乙一时杀得兴起,让一车的人跟着陪葬。接着像剥竹笋一样,本以为这一层就是里层了,没想到剥下去还有,一层、两层、三层。看到最后也是默然,哦,原来事情是这样:两个人为了离开这个似乎不属于他们的世界,作一次终极的逃离。他们的出走更彻底,更惊世骇俗。

当我们深陷在生活当中的时候,谁能帮助我们自拔而起,远离泥潭?这倒尚可自知,然若当我们深陷偏见之时,谁可奈何?另一个吊诡的所在就是:即使当你出走成功了,可是你到达的却就一定是精彩纷呈的归宿么?而且,这精彩纷呈可曾与你相干?况且,命运之神的冷笑正在此处:你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这就是出走的命运图景,阿乙用讲故事的形式,向你提着以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