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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尽青天亲不在——献给我天堂里的祖母

望尽青天亲不在
哭断黄云君怎知
——谨以此纪念祖母并作题记

在下雪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故乡里的霜来。故乡是不会下雪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我想以后也不会的吧。在寒霜里,我的亲人们一样的要继续干那些好象永远没有完的活。而每当我看到那些在校园的绿树荫里休息和静坐的老人们,我总忍不住想起同样花白的头发,同样的皱纹和深陷在额头下的有些浑浊的眼睛。又是夏天了,祖母大约去了有一年了吧。于这一点我是惭愧的。在祖母要离开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而我也不知道――他们谁都没有告诉我――原因仅仅是怕耽误我的学习。我没有问家人祖母是在什么时候去的,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他们面前流泪――长大了的孩子,是不能轻易流泪的。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一个兄弟的喜宴快要结束的时候。刚回到那个小城,来不及回到10多里外的家,于是就趁着兄弟的喜宴住了下来。看到了很久不见的邻居,他们仿佛欲言又止。只是一味的看着或者问我在学校里的生活。一个亲戚把我拉到一个没有人地方,轻轻而又小心的对我说着,你阿婆去了。听着乡音,看着她的脸,我的眼泪忽然就来了,然后挣脱她的手头也不会的冲向街上的人群。夜晚里的街道人很少,灯光很耀眼。可是我的眼前全部模糊一片。原来一生就是如此的过去的。天上好象下起了雨,人们好象在四处奔跑着。我没有看见。在灯光以外的天空,有没有人居住?那里黑暗而且寒冷吧,出门的时候,是谁搀扶着你?那么黑的路,你看得见吗?又是谁,为你撑起火把,打起手电?

祖母出生在动乱的战争年代,在嫁给祖父后的数年,就守了寡。她一个人,把父亲弟姐两人抚养成人。总是在我说苦的时候,她说,我的父亲从小就没有看见祖父的模样――在父亲出生不久,祖父就去世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里,是怎么样走过来的?其中的苦与难,有谁经历过?没有人知道,而每当问及祖母这点的时候,她总是严肃的不说话。她浑浊的双眼里,我看不清楚,那是不是忧伤。在我还小的时候,祖母是个很能干的人,家务活总是干的有条有理的。而我能记得更多的是,我总是能在她那里得到许多平常得不到的东西,尽管这些东西仅仅是些糖果、饼干、或者一个好看的小东西。在我生病的时候,总是祖母在忙乎着煎药,然后在身边守着等我把药喝完,然后又守着等我睡去。她总是能对一些小病下准确而有效的草药,她总是能说出许多的草木的名字,而没有念过书的她,却始终能准确无误的说出二十四节气的具体日期。她一辈子也没出过远门,在我上大学后第一次寒假回去的时候,她还饶有兴致的问我火车是什么样的。这个时候,她的背已经拱了起来。她的腰已经慢慢的弯了下去。随着老伙伴们的远去,她愈发的孤寂。总是坐在天井的门槛上静静的看着那阳光。她从来不看电视,她一生惟一的事情就是在不停的为着父亲、母亲和我们这些孩子操劳。当她发现这些事情已经不用她去做的时候,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弟妹们都不知道。

2003年的寒假过完。一个寒冷的早晨里,我要离开故乡。祖母那时侯正在病着。当我把行李收拾好的时候,祖母出现在墙角的地方。轻轻的唤着我的小名。她扶着墙角,喘着气。我几乎可以听到她微弱而急促的呼吸。我走过去挽着她的手。她的手布满了青筋,点点的黑色斑点布满了手背,她仿佛有些颤抖。她缓慢而吃力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色纸包来。在家乡,为了讨个吉利,都会给出远门的孩子一个红包。她巍巍颤颤的递给我,嘴唇蠕动着,想说几句吉利和鼓励的话。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高过祖母很多了,她要仰着脸才能跟我说话,她的头发也有些凌乱,那是睡了很久才成这样的。她的眼睛已经深深的陷了下去,眼角布满了血丝。那些皱纹已经将她的脸占满了。我低下头,轻轻的握着她瘦瘦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我怕我会忍不住自己的泪水,这样的话,她是会痛心的――在祖母的眼中,我从来都个是最好最乖和最坚强的孩子。“好好读书,一路平安。”说完她就继续的喘着气。我微微的答应了一声,用微弱的声音对她说你要保重。弟弟这时已经在身边把她扶住了。我放开了手。我怎么会知道,那竟然是永别!本来,我是应该拥抱她的。二十多年来,我约有七到八年是在她的怀里、背上、肩上、手上长大,二十多年里,她默默的给予我太多,而我,始终连一个拥抱也没有给她。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我又身在何方?

2004年的寒假。拜祭祖母的时候,弟弟把我带到她的坟前。泥土看上去还很新,有几个酒杯在那里整齐的摆着。几束檀香插在土里。我默默的站着,看坟上的几棵新长出来的青草,不远的地方,是几棵灌木,茂盛的生长着。我知道,无论我怎么样的呼喊,她都是听不见的了;无论我如何的流泪,她也是看不见的了。我们都没有说话,弟弟默默的把祭品摆好。我默默的上香,默默的鞠躬。原谅我,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如此的向你表示,我很想念你。真的。在天堂里,你是否看到了火车?在天堂里,你可以到处的走了。在天堂里,你可以看到你以前的同伴,这样,你就不再孤寂。

如今,每次想起你,总是会记得你的脸来。祖母,你知道吗,每次你对我说你又瘦了的时候,你也更瘦了,你的眼睛愈发的深陷下去,眼角总是可以看到血丝,皱纹也渐渐的深下去而且布满了你瘦瘦的脸。还有你的头发也失去了那丝丝的黑色,一点一点的被霜的颜色覆盖着。你那没有血色的嘴唇,是否想对我说些什么?我知道,无论到了哪里,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尽管我每次想起你我都会忍不住的想流泪。
仰望那永恒的天空,献给你,我的祖母。你要保重,我也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