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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抄: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了

朱文三首:
  《又入冬了……》
  
  写一首诗吧,当冬天来临
  暖气还没有开始供给
  是陌生的城市生活着熟悉的朋友,
  还是熟悉的城市里全是陌生的人?
  落叶在安慰最僻静的角落,
  身体在寻找最准确的感受。
  不是冷漠,也不是温暖
  不是南方以北,也不是北方以南
  是硬币在旋转区分同样面值的硬币
  是自我在堕落描绘并不存在的自我
  
  写一首诗吧,当阳光普照
  寒风却刮走整整一条街的表情
  是心里没事,
  还是事里没心?
  工作在安慰不断上调的房租,
  词语在寻找不断变更的生活。
  不是喜新,也不是厌旧
  不是有了一些,也不是一无所有
  是岁月在流逝追忆已经流逝的岁月
  是爱在迁徙背叛已经迁徙的爱
  
  写一首诗吧,写一首诗吧
  就当这是你人生中第一次冬天
  是对面的路人吟唱着我的歌,
  还是我已成了对面的路人?
  胰岛素在安慰公费的糖尿病,
  肉体在寻找自费的肉体甜蜜。
  不是幻想,也不是满足
  不是适得其所,也不是无所适从
  是内心在分裂赞美永不分裂的内心
  是虚无的傲慢啊,让你尝尽傲慢的虚无
  
  《秋风起,落叶黄》
  
   
  
  我要叫你一声好姑娘,
  并且抱紧你,不让你混同于其他好姑娘
  需要你口中的空气放松我的呼吸,
  需要你身体里的黑暗将我藏匿
  如此集中的爱,如此散乱的心
  就像寒冷拥抱奔腾的水,使之成为冰
  就像炎热拥抱锋利的冰,使之成为水
  我抱着你,抱紧你
  你是我的冰美人,你是我的水性扬花,
  你是我的毒,你是我的命……
  
  秋风起,落叶黄
  美好的季节让人向往
  
  我要叫你一声好姑娘,
  并且抱紧你,不让你混同于其他好姑娘
  需要一种撞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代替心跳,
  需要一种歌吟长长短短飘飘忽忽代替表白
  如此粗俗的面孔,如此油腻的世界观
  就像冰雹忽然降临炎热的岛屿
  就像柔情似水环绕一根冻僵的指头
  我抱着你,抱紧你
  我是你的热心肠,我是你的冷面杀手,
  我是你的毒,我是你的命……
  
  秋风起,落叶黄
  美好的季节让人神伤
  
  
  
   《念》
  
   
  
  风吹开了这个季节禁闭的身体,
  雨先是冲洗,然后播种
  默默的进出,默默的劳累,
  是性,是心,是快乐的虹
  
  不能开放的也开放了,
  没有结果的全都结了果
  轻轻的触摸,轻轻的堕落,
  是聚,是散,是苦涩的缘
  
  还有一处低洼没有注满!
  浇吧浇吧,胸中还有块垒
  白白地悔恨,白白地老去,
  是孽,是债,是获罪的身
  
  太阳下山,月亮升起,
  雨水回到天空,成为云
  什么样的前生,什么样的来世,
  是象,是罔,是明明灭灭的念

李亚伟:《中文系》
中文系是一条洒满钓饵的大河
浅滩边,一个教授和一群讲师正在撒网
网住的鱼儿
上岸就当助教,然后
当屈原的秘书,当李白的随从
然后再去撒网

有时,一个树桩般的老太婆
来到河埠头——鲁迅的洗手处
搅起些早已沉滞的肥皂泡
让孩子们吃下,一个老头
在奖桌上爆炒野草的时候
放些失效的味精
这些要吃透《野草》、《花边》的人
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

当一个大诗人率领一伙小诗人在古代写诗
写王维写过的那块石头
一些蠢鲫鱼活一条傻白蛙
就可能在期末渔汛的尾声
挨一记考试的耳光飞跌出门外
老师说过要做伟人
就得吃伟人的剩饭背诵伟人的咳嗽
亚伟想做伟人
想和古代的伟人一起干
他每天咳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图书馆
回到寝室。

亚伟和朋友们读了庄子以后
就模仿白云到山顶徜徉
其中部分哥们
在周末啃了干面包之后还要去
啃《地狱》的第八层,直到睡觉
被盖里还感到地狱之火的熊熊
有时他们未睡着就摆动着身子
从思想的门户游进燃烧着的电影院
或别的不愿提及的去处

一年级的学生,那些
小金鱼小鲫鱼还不太到图书馆及
茶馆酒楼去吃细菌长停泊在教室或
老乡的身边有时在黑桃Q的桌下
快活地穿梭

诗人胡玉是个老油子
就是溜冰不太在行,于是
常常踏着自己的长发溜进
女生密集的场所用腮
唱一首关于晚风吹了澎湖湾的歌
更多的时间是和亚伟
在酒馆里吐各种气泡

二十四岁的敖歌已经
二十四年都没写诗了
可他本身就是一首诗
常在五公尺外爱一个姑娘
由于没有记住韩愈是中国人还是苏联人
敖歌悲壮地降了一级,他想外逃
但他害怕爬上香港的海滩会立即
被警察抓去,考古汉
万夏每天起床后的问题是
继续吃饭还是永远
不再吃了
和女朋友一起拍卖完旧衣服后
脑袋常吱吱地发出喝酒的信号
他的水龙头身材里拍击着
黄河愤怒的波涛,拐弯处挂着
寻人启事河他的画箱

大伙的拜把兄弟小绵阳
花一个半月读完半页书后去食堂
打饭也打炊哥
最后他却被蒋学模主编的那枚深水炸弹
击出浅水区
现在已不知饿死在那个遥远的车站
中文系就是这么的
学生们白天朝拜古人和黑板
晚上就朝拜银幕活着很容易地
就到街上去凤求凰兮
中文系的姑娘一般只跟本系男孩厮混
来不及和外系娃儿说话
这显示了中文系自食其力的能力
亚伟在露水上爱过的那医专的桃金娘
被历史系的瘦猴赊去了很久
最后也还回来了,亚伟
是进攻医专的元勋他拒绝谈判
医专的姑娘就又被全歼的可能医专
就有光荣地成为中文系的夫人学校的可能

诗人老杨老是打算
和刚认识的姑娘结婚老是
以鲨鱼的面孔游上赌饭票的牌桌
这条恶棍与四个食堂的炊哥混得烂熟
却连写作课的老师至今还不认得
他曾精辟地认为大学
就是酒店就是医专就是知识
知识就是书本就是女人
女人就是考试
每个男人可要及格啦
中文系就这样流着
教授们在讲义上喃喃游动
学生们找到了关键的字
就在外面画上漩涡画上
教授们可能设置的陷阱
把教授们嘀嘀咕咕吐出的气泡
在林荫道上吹过期末

教授们也骑上自己的气泡
朝下漂像手执丈八蛇矛的
辫子将军在河上巡逻
河那边他说“之”河这边说“乎”
遇到情况教授警惕地问口令:“者”
学生在暗处答道:“也”
中文系也学外国文学
着重学鲍迪埃学高尔基,在晚上
厕所里奔出一神色慌张的讲师
他大声喊:同学们
快撤,里面有现代派
中文系在古战场上流过
在怀抱贞洁的教授和意境深远的
月亮下面流过
河岸上奔跑着烈女
那些
头洞里坐满了忠于杜甫的寡妇
后来中文系以后置宾语的身份
曾被把字句两次提到了生活的前面

现在中文系在梦中流过,缓缓地
像亚伟撒在干土上的小便,它的波涛
随毕业时的被盖卷一叠叠地远去啦

  《硬汉们》 /李亚伟
  打从我们被夏天推开
  被昨天
  被沙发和女朋友
  拒于门外
  秋天裸体着世界额头一样
  我们仍在外边遭受风霜
  碰撞墙壁,走荆棘路
  我们仍在看月
  看日
  兴奋于这对冒号
  我们仍在痛打白天
  袭击黑夜
  我们这些不安的瓶装烧酒
  这群狂奔的高脚酒杯那
  我们本就是
  腰上挂着诗篇的豪猪
  是一些不三不四的
  漂流的沉桅
  我们见过八月
  枯死在树条上,见过
  女人在镜中啧啧赞叹的东西
  见过死亡,我们还要见,因此
  用骄傲的反导弹
  对准天空上升的额头
  我们走过了忆秦娥娄山关
  走出了中文系,用头
  用牙齿走进生活,用武断
  用气功顶撞爱情之门
  用不明飞行物进攻
  朝她们的头上砸下一两个校长,主任
  砸下陌生的嘴脸
  逼迫她们交出怀抱得死死的爱情
  
  我们骄傲的辍学
  把爸爸妈妈朝该死的课本上砸去
  和贫穷约会,把手表徘徊进当铺
  让大街莫名其妙的看我
  
  用厮混超脱厮混
  用悲愤消灭悲愤
  然后骄傲的做人
  
  我们都是猎人而被狼群围猎
  朝自己开枪,成为一条悲壮的狼
  我们下流地贫穷
  胡乱而又美丽
  提起裙子
  我们都是男人
  
  可我们仍徘徊着
  额头一样
  秋天一样晃荡着
  把自己远游成李白和鲁滨逊
  和生活一起,我们流浪着
  和诗
  和交通亭一起睡在大街中央
  和胃一起难受着
  和荒山一起野蛮地孤独着
  野蛮的沉默着
  我们这群不同森林的剑齿虎
  这些眼镜蛇
  这些管装的油画颜料
  这些企图登陆历史的鲸鱼啊
  我们完全知道历史就是一块坦荡的桌布
  生活就是棋与棋的格杀
  就是太阳和月亮
  黑人和白人
  男人和女人
  
  我们知道我们比书本聪明,可我们
  只剩下一点点勇气和
  毫不后悔的决心
  我们还知道
  我们是多么的骇人听闻
  是多么多么的容易坠毁啊
  我们是那么容易
  被我们的饿名字亵渎
  被早饭忘在床上
  被酣眠扔在屋外
  被爱人遗忘在梦中
  仅仅是生活的雇佣兵
  自己的情敌
  
  我们不可靠不深沉
  我们危险,是有毒素的香水
  是不明飞行物
  是一封来历不明的情书
  一首平常人写的打油诗
  我们常常怀疑自己可能就是最伟大的诗人
  就象是怀疑自己身上的各个器官
  不,要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最伟大的诗人
  就象相信自己是一个最优秀的黄种人
  优秀的中国人
  一个铁铮铮的男人
  来吧我的汉子
         
     《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朱文
    夜深人静,我试着用低一点的声音说话,
    但它们总是高出我的意外,张着黑色的
    巨大的翅膀,撞击着我关了一半的窗子,
    告诉你,天黑不是好借口,家里可能飞
    走的孩子也不是,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不管你回家,还是去更明亮的一个地方,
    你都要在黑色的棉花地里行走,你都要
    在乌云的故乡行走。田埂,已经在棉花
    的海洋中漂走,你只能走在一个正在慢
    慢消失的方向上。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怎么这么固执呢?在夜里,避开伦理和
    闲言碎语,你来到我这里,在一个没有
    希望的地方敲敲打打。拍落外衣上黑暗
    的尘埃,和我在草席上作爱,慌乱中你
    总胡乱叫着名字。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我们知道自己的罪过,在黑暗中行走不
    为月光所能照亮。我们都感觉到上帝的
    仁慈的界限,他怜悯不幸的人。所以你
    在黑暗中出现了,东张西望,却没有永
    久地留在路上。但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谁也不能说服你,除了你还不懂事的孩
    子。你要把你的小天使拉扯成人,让他
    读书,再和他商量这件已经过去的荒唐
    的事情。黑暗在你夜深的双眼里,我试
    着说更低的声音,出了门你就在黑暗中。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朱文
  一
  风,猎猎作响的,移动的冰块,
  冰块中冻结的几张面孔,和风景,
  一个角度的光线在风景中,不再变幻
  
  红色的运动衣,无边地漫开,
  漫开,几乎成了当天的天气。
  一个熠熠闪光的,就要
  划破边缘的动作。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二
  用冰块,用乙炔,焊接句子,
  通用一个缺乏激情的方向。
  他是熟手,开始变得
  
  不知廉耻。
  冰块撞击,词语叠加的声音,
  那么悦耳,其余的一切,
  
  他已不再关心。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三
  但是时间呢?在他的右上方。
  它是一个假设,穿著
  红色的运动衣。
  
  爱是一种液体,
  词语是固体,而他只是
  一个深色的影子,
  
  在半空中渐渐淡去。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四
  站在半个句子余温犹存的地面上,
  身后四季如春,而眼前──
  他感到了致命的晕眩
  扶牢冰块垒就的桥栏。
  那一点尚未消失的手感,已够他
  安度晚年,和憧憬
  
  一样艰难的来世。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五
  风不再搬运他了。
  这个句子和他的一生一样漫长,
  一样地在风景中
  
  拒绝风景。
  死亡还在静静地流动,
  而死亡的姿势已经固定。
  
  一个简单的冲动!
  爱吧!
  当那个人终于转身
  
  《我热爱这样的早晨》
     朱文
  我热爱这样的早晨,
  我热爱那些和我一起,
  怀着同样逼真的心情,偶然走进
  这个早晨的楝树、槐树
  
  和树上还在做梦的女友。
  看吧,我们现在的的确确
  在这样的早晨里,即使你马上
  醒来,我们还在。
  
  这样的早晨我奉劝自己
  谨慎从事。我看着你,却不敢
  让想法明确。因为它们
  一出现,就会朝我的身后“哗”地
  
  飞去,飞远。
  那样我什么也剩不下,
  那样我也许会被牵扯着,一路
  拉到远离这个早晨的地方去
  
  毕竟,我热爱这样的早晨。
  我只同意,在太阳升起以后,
  再对自己的过去,
  重新作一番客观的评价。

  《重复,必然是怆夷》
   王寅
  我对这种美景早已厌倦
  ――塔尔科夫斯基
  
  必然是重复,必然是怆夷
  分成一半的季节
  沉默重复着沉默
  唯有欢乐不复再现
  
  那些允许我诉说的灵魂
  允许我受伤的夏天
  那些允许复苏的哀鸣
  并不允许舌头恢复记忆
  
  那些先于威胁的死亡,再造的悲泣
  告别所有的一切
  让我的手分开黑暗
  让我宽容需要宽容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