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最早感受到冬天的消息的人,可是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形容这件事情的词语,于是,我就说给你听。
李小树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想要不要写一封情书,至于把情书写给谁,"那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我用李小树的语气和语句回绝李小树--她曾一直想看我写的情书,可我还没给谁写过情书。李小树对我的回绝像是没有反应似的,她鼻子上的雀斑一扬,了不起啊,不就情书那破玩意,现在谁稀罕?丫的,你还去不去的啊?末了李小树还嘴硬,我几乎看到李小树转过头去,强装着霸道的骂出最后一句话。我不能确定李小树的眼睛是否是红的,因为这一点,我答应和她一起去平安大道,我要看看李小树的脸在霓虹灯里是否会红红的。
或者生活里有很多的东西是需要你记住的,比如你女(男)朋友的生日,比如临出门时你的口袋里有多少钱,再比如,回家的路。然而我却怎么也记不住从平安大道回家的路。老实说,对这条所谓的大道我记不起更多的东西--我是说,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起开始叫平安大道,我曾又怎么样的在平安大道上陪着李小树逛街的。一般地,李小树不会买太多东西,她知道我的口袋里没有多少人民币,同时,她也不会对我说诸如"你看看谁谁谁,前两天就给他女朋友买了个项链,你看你,真没用,连给我买个手表都买不起"的话。因为一点,李小树说,"周小刀你从来没有把看作你的女朋友,也没见你带我回家"。不过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起过,李小树是我的女朋友。只要说起这一点,李小树的眼睛就会红起来。
我跟在李小树的身后,准确的说,是坐在李小树的自行车尾座上。在黄昏里,我看到街上霓虹灯把店铺的玻璃门照得光怪陆离的,玻璃门前的圣诞老人在霓虹灯里像是被剥了魂似的。我把手攀上李小树的肩膀,拍了拍,说,你看,圣诞节要到了啊。李小树回头,给了我一个更加惊诧的神情,你从火星来的啊?这时候我来不及反驳,一群呼啸而来的家伙开始大声的指着我笑。我知道,他们在笑我,笑我坐在一个女人的单车后面,当然,除了笑我这一点之外,他们还可以嘲笑我的未老先衰以及老土。李小树的身体在我的手中有些微的颤抖,这个我从来没有说过她是我女朋友的女人把车骑得更快,两腿更加的用力蹬着车子。笑声在身后不绝的传来,伴着光怪陆离的霓虹,让我忍不住的恼怒起来。我不停移动着的脚底板下面,就是那该死的平安大道。停车,你停车。我开始发火。李小树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装作没听到,呼啸的风刮得让人发狂,也轻易把人说话的声音的冲散。
李小树双腿上下翻飞把自行车开得飞快,我的恼怒迅速的把我前方烧得通红,我等不及李小树把车停下,就往外跳了出去。首先感到的是疼,手掌里的疼。我想一定是有些东西进入了我的手掌,然后就是膝盖疼,再然后就是额头疼,再然后就是冷。这时候,我先前的恼怒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清晰无比的寒冷。李小树的车依然还在狂奔,我知道,她离我会越来越远。我没有马上爬起来,在这个不成为故乡的城市,我爬起来与否都关系不大,谁会理会谁谁会在乎谁?不远处的天桥底下,一个人在夜色里躺着,他对这个城市的车来人往熟视无睹。如果这个时候,你恰好走在平安大道的天桥上,你恰好有很好的视力,你恰好喜欢东张西望,那么,你就可以看到我,看到一个人趴在平安大道上。在我再次想起这样的场景的时候,我想,那时候的我就像一条躺在岸上的冬天的鱼,呼吸着冬天的空气,怀揣着继续行走的梦想,冷得不能自制,悲伤得不能自已。
从那天晚上开始,李小树就不见了,像隐入夜色的猫,如果她不声张,如果她遇见的不是亮光,她的眼就不会发亮,她就不会再来找我。第二天,我的上司告诉我说,你的帐还有五千多块没有找到报销单据。第三天,我把几乎所有的积蓄填上。第四天,我给一个我明恋了很久的远方的姑娘打了一个电话,我对她说,我想你了。然后我们一起沉默,再然后我什么也没说的把电话粗暴的挂上。那时候我本来想对她说,我不再喜欢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你。
我在第五天的时候正式失业,第六天的时候,我开始想念李小树。或者你并不知道,我想念李小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我只是想找个人来一起喝酒。在这个不成为故乡的城市,找个人喝酒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或者这时候的我是一只仓皇的老鼠,躲藏在灰暗的房子里,等着众多的命运捕手将我捕获,然后对着这个冬天宣判:周小刀,你的未来已经宣告结束。
傍晚的时候,我给李小树打打电话,李小树,你赶紧出来,我要喝酒。不容她分争辩和解释,我就把电话迅速的挂掉。其实,我更怕的是李小树的沉默。于是,我就不给李小树沉默的机会。这个寒冷的冬天,悲伤已经太多,沉默也已经太多。
李小树还是来了,来得像一头小兽一样,带着风和寒冷。这一次,她空着手来,没有骑车。她说,我们去平安大道吧。平安大道上有很多的店铺,也有酒馆,当然,还有很多的比我年轻的人,还有一个在天桥下睡觉的人。我们并肩走着,手挽着手。藉由此,我感到一些??
?暖。我想,这时候的我一定是被捕获了,至少,在那一刻,我感到无力。
我们走进一个杂货店,店里烟雾弥漫,几个人在抽烟,几个人在喝酒,几个人在打麻将,另外一对男女在相互的调情。这是最平常的生活,直到现在,我才接受这样说法。拿酒的小伙子看起来是喝醉了,酒气冲天的说着话。见鬼,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全世界都跟着我一起喝?姑娘,你漂亮………漂亮,小伙子开始唱了起来,对着李小树。如果是以前,或者我会跳起来,跟他干一架。可是,现在是冬天,这里是平安大道,而且,重要的是,我失去了一些东西,我只感觉到厌倦和无力。我盯着那个小伙子看,一直盯着。以此来代表我的情绪,或许是最好不过的。店老板走了过来,带着寒冷和沉默,把小伙子拉开。原谅他吧,或者他的姑娘跟人跑路了。我在出门的时候对着李小树的耳朵说,企图加上一些幽默的语气,结果我发现那是一个失败的尝试。李小树的沉默将我击退得无地自容。
我拧着酒,走在李小树的后面,我们都不说话。你不会明白那是怎么样的沉默和寒冷。我们穿过马路,走上天桥。这时候我遇见了一个流浪者,或者说是旅行人。他一个人拉着提琴,在天桥上站立着,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和孤独。提琴前横放着一个装提琴的箱子,箱子前摆着一块白纸,上面写着:音乐旅行。我站了下来,听着提琴像抽丝一样的抽着我的血液。我感到血液往外涌,寒冷则往里涌。我把一瓶酒放在他的提琴盒子里,然后仓皇的离开。
那天晚上,李小树抢着跟我喝酒,生怕没有明天似的。她的脸颊也迅速的红了起来,她眯着眼睛,她的眼睛充满了暧昧,我知道,那是应该或者是必须的。人若没有了暧昧,还该怎么活下去?我曾对着李小树传授这样的歪理。李小树的眼神除了迷离和暧昧,或者还有一种决绝。这是我不能发觉的。我把李小树抱在怀里,她的脸通红,佷暖。而我的脸庞是冰凉的,但我的耳朵却是通红的。或者我最早的听到了冬天深处的声音。那时候,我做了许多个细碎的梦,或者我梦见了许多细碎零星的梦的场景。那天夜里,我在奔跑,不停的路过许多天桥,不停的路过许多姑娘,可是她们都不说话。或者她们都说话了,然而我却听不到。
在某年某月的一天,李小树不再回到我身边,她从平安大道离开了我,离开了这个城市。因为平安大道是惟一一条离开这个城市的道路。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一个人感到悲伤,就去平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