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里，五六七支花，八九个孩子，十分想念家。
一、寂寂向阳木
故乡的树木是最为向阳的植物，而我们则是树木底下跟着一起向阳的孩子。与木同长，与花齐放。
南 方的乡村里我所见过生命力最强的树木就数苦楝树了。这种树的果实在还没熟透的时候带着微毒，据说有人吃了会得病。而且苦楝树有一种奇异的气味，它能驱除 虫蚊，等到春天花开的季节，它的花香则更是迷人。苦楝树的果子脱落后，随着雨水的冲刷，到了那里，都会长出些许苗来。这让我常常好奇不已，很想看看一颗种 子是怎么发芽然后拔节的。于是我便会收集一些苦楝树的种子回家，放在自家花盘里，把它们按进泥土，不停的浇水，不断的期盼着它能发芽。可是，这样的经历始 终都是失败的。我只有在山野里才能找到那些已经长了有大约十寸的苦楝树苗，它们郁郁葱葱的长着，在山野里无处不在，无处不是，即使是在路边，也可以看到它 们的影踪。小时常为此百思不解，如今想想，应是树犹如人吧。怎么硬按着去生活，总是不能长久的，然若放于山野，那将是何等自由？风霜雨雪，把我们冲刷着， 我们随着上天的手的拨弄，我们，又能去到那里？
??冬天来临，苦楝树叶也会变得橙黄。有锯齿边的叶子是很容易掉落枝头的，如同人之华发， 无 风自落。而那些熟透的果实，长得也并不大，它们早在仲秋的时候落满树荫下了。偶尔在树上长到冬天的果实，也是干瘪不堪了。但据说，那可以入药。后来翻过医 药辞典，记得是这样写的：微苦，清凉。又或者，这是我自己赋予给记忆的东西。
每年的春天，我都会站在树旁边，用自己 的个头比一下树的高度。可是我总是无法比得过它们。它们轻易的在阳光下拔节，而我却以慢它数十倍的速度成长着。当然，我和树的区别是：我可以行走，而树却 是不可以。然而，树却在一个地方，并以之为终身的家，或许那是一种未可名的幸福。一个行走的人与一棵树，怀着莫名的友谊，只因他们之间有一种所不能言的相 似的命运。谁知道呢，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其实，在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苦楝树这三个字的。那时候乡间把苦楝树叫 作金斗树（据南方口音），长得高高大大，常是直直的，没有蛀虫。后来，老师教我学会苦楝树这三个字来，并指着窗外的树告诉我，那就是苦楝树。苦楝，苦恋， 这其中一定藏着某个凄绝的传说，可是老师却只说了只言片语。后来我也没找到些什么传来。于是我就一直惦记着我的苦楝树，想为它写点什么的。但是终究未能如 愿。如今寥寥数笔，就聊作纪念罢。
我的苦楝树此时应该不再年轻了，而我却正在拔节。我们都在天空底下，经受着风霜雪雨的冲刷，而这一切却都是无处可逃的，一切都是要面对的。那么，就在没有阳光的日子里，向着太阳，缓缓的生长或者老去，这未尝不是人世里幸福的所在。
三、水上书
童 年有一些时候可以坐船。那时候是为了到另一个镇上去赶集——我并不多这样的机会，也不太喜欢。许多次离家，都是先坐船离开父母的。每次提着行李走上船，船 家就问，又要出去么？我微笑答道是啊，然后就不再说话，其实我是怕他问得太多，这会使我忽然的想回过头去看岸上的人们。在岸上的人们没有挥手，只是有人不 停的喊着话，仿佛有很多事情没有交代完毕。在春节过后，船上的人们大多是些要离家的年轻人，他们衣着光鲜的，各自询问着要到那里去。当然，也有多年未见的 同学相认的，总是时不时的有人上来问我是不是要去某地，他们轻易的说出我的名字来，而我却端详了好久也没有认出他们来。他们这时就开
始说 些谦卑的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们，于是就沉默下来。坐在木船上，听船上的发动机很吵闹的响着。人们把耳朵凑在另一些人的嘴巴旁边，相互的说话。 小时候，我喜欢坐在船头，和一些大人们一起挤着，闻着他们的烟味，想着有一天我也长大了也要这样站在船头，迎着风吹，全然不去理会风有多大，有多冷。那时 候，他们说着一些琐事或者很空的大事。我很快对这些事情感到厌倦。于是就趴在窗子上看两岸的风景。有时候就坐在驾驶舱里——一个有些陈旧的木舱——看着船 的行驶的方向和前方的风景。
故乡的竹子很多。所以河两岸有很多竹子，各类品种的都有。竹子们长得总是茂盛异常的，在 河两岸总长满了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竹子。它们临河而立，不时的探出头来，比周围的植物高上出许多。河两岸的不远处就是山，春天的时候总会长着花儿，白的，红 的，紫的，漫山遍野的灿烂着，让我总忍不住的想着那些奔跑着的日子。河边也会有人家，常有人在岸上观望着船的到来和离去。那些在河边的土地里耕作的人们也 是如此，拄起锄头来，目光对准这木船，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或者，木船所抵达的另一头就是远方吧。我不时的为他们想着。当然，在河边也会长着一些不 知名的花儿来。小时候常指着那些花问大人们那是什么花，但总得不到回到。后来知道一种花叫芙蓉。但再后来又发现那记忆中的花好像不是芙蓉。至今，尚在迷惑 当中。我趴在窗格子上看着水中倒影着山和竹子，船一划过，水面就起了一道很巨大的皱纹。风景在霎那间被拉长或者缩短。一棵树被的倒影分开成两截，在水纹的 尽处又合并了起来，这样神奇的景象让我从来难以忘却。有时候就看了一路这样的风景。如果说这就是山清水秀，那应该是一点也不夸张的吧。可是小时候并不会往 这方面想。管他什么山清水秀的，在那是心里只觉着有些厌烦。长大后要离家，就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瞪着那些风景看，害怕它们会在某天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然 而，它们始终是消失在我的视野里了，但是，我知道那片风景还在，一切都不会走远。在船上的时间一般是两个小时，来回就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如今看来是很 难得的了。据说那船很久没开了。到另一个镇上赶集的人也很少了。现在都有车了。谁还坐船呢？
若到了河边，南方的孩子总不 免会想到游泳这事。而且在山清水秀的河里游泳是很不错的事情。可是，那时候我还小，瘦弱，力气也不够。怎么游也无法横渡那条河。所以，就不敢往河里跳。而 且，家离那河远。住姑姑家的时候才可以看到河，姑姑再三叮嘱，不许到河里游泳。她才屁大的小孩去了，而且还牛得很，在我面前说今天晚上去河里游泳，要怎么 怎么的。那时候，就感觉很郁闷，我怎么连个小屁孩都不如？于是，就跑到小学同学家去。同学把我介绍给他家人认识，说这是到那儿那儿念书的高材生云云，夸奖 之意大增。那家人就杀鸡宰鸭的，非要留我下来吃饭，结果，我又骗了一顿大餐。于是心满意足的跑回姑姑家。姑姑正心急如焚的在屋子里拷问表弟，你是不是把表 哥带到河里去？那时候，我就有些得意了起来。站在门口，叫了声姑姑，她并没骂我，只是问我吃饭了没有。我口上应着，眼睛看着表弟，心里总算是把你小样的报 复了一番吧。如今记起，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好。
如今想来，能住在清清的河边，有翠竹、船、木筏，那将是如何美好的生活。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在那条河里，扎个猛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再次的坐在水边，安静的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