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别过脸去,那些被神眷顾的世人。
一、
这是一个乌云蔽日的天,他和他的伙伴们骑行在春天的路上。春天的消息已经传递给了枝头的绿蕊,但路上泥泞依然会让人难以自拔。也就是说,任何人跌倒在泥泞里,就像悲伤的命运一样,让人无所适从、无法自拔。更何况他们的自行车的箩筐里,是一百五十多斤的重物。他们必须将这些重物安全运达小河边,十多公里的路,换来二十多块钱,如果起早贪黑,一天里也能云上几个来回。在惊蛰之前,他们想运上几天,挣上一些钱。
或者是想到自己的孩子上学成绩很好,或者是什么事情让他高兴一下,总之,一分神,他跌在泥泞里。前一刻的开心,到下一刻的跌倒,就像一个人刚从小康跌入赤贫一样,满嘴的苦涩,跟泥泞一起,全搅合着。所幸的是,货物没有损失,身体也没有伤痛。他逐一检查,"看来也并不全是坏事"。伙伴们见他没事,也没停下等他。
一身泥水的他扶起28寸的自行车,把车推出泥泞。他想一跃而上,想往常那样,再艰难的路途,也还不是都在脚下?可这自信瞬即被自行车绊倒。自行车坏了,就这前不着后不着店的地方。雨水不期而至,掺着身上的泥水,以及脊背上尚未干透的汗水。推着自行车,冰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开始咒骂着天气,咒骂着泥泞的路,咒骂周围牵绊的一切。末了他开始念叨起孩子们的名字,念叨他们为什么不争气。他的语气从激愤到低沉,直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直到那个躲在路边树林里的儿子也听不见。
雨水忽然停了,泥泞的尽头,一群孩子背着书包,踮着脚尖,往家的方向走着。
二
她的脸上满是皱纹,黝黑的线条里长着斑点。要说话的时候,她像是在吞咽一些已经到嘴边的语言似的,脸颊跟着动了半天,结果只说出模糊的几个字来。
在这一条窄窄的山路上,我让自己走得很慢,使得她相信,我并不是在赶路,她也没有挡住我的去路。总之,我得让她感觉到:她并没有让我感到不便。
她的肩膀上是一条半干的柴,或者是谁的屋檐下的柴捆中拔出来作扁担的。这一个圩日让她满载而归,临近年底,谁都要准备些过节的东西。只是扁担两边的东西让扁担变得有些弯曲,这使得身后的我不时地担心什么时候她的东西会掉落在路旁,要知道路旁是不高不低的山坡。悠悠颤颤的扁担伴着她的步伐,上下左右,有着让人担忧的节奏。好几次,她都停下看肩上的扁担,却又继续前行,像是浑然不担心。
当她将扁担从左边换到右边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腰脊已经有些弯。又要过一年了,她应该又老了一岁。然而她的脚步并没有老去,有些泥泞的沾上的解放鞋,不时地掠过路旁的野草。在解放鞋落下又扬起的过程中,带着另一种节奏。在静寂的群山中,这轻微的足音,让我不由自主地放轻自己的脚步。
她毕竟老了。看到她在转角的坡顶处歇下的时候,一种失落忽然占据着我。我还是赶上了她。在我路过的时候,她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当我走出十多步的时候,她忽然叫了一声我的乳名。我像是被识破了什么似的,仓皇地埋头赶路。
她是谁?她遗落在我走过的路旁,也将再也赶不上我了。直到有一天,我被别的什么人赶上。
2012年2月 记一个春天 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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