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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吾专访:献给无数的少数人

幸与不幸,无数的少数人的青春、生活因为尹吾的《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而产生独特的共鸣,然后我们依然需要各自转身投入到以“改变命运”为名的历史洪流中去。

▲《每个人的一生 都是一次远行》,尹吾,2000年,新蜂音乐

前言

请想象你就在20多岁的年月,想象你的艰难时刻,你正在穷街陋巷里奔袭,想象你疲于奔波、为口奔忙、心力交瘁、无处可去……

算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想象得出来的——我的意思是,这大概就像是在听《你笑着流出了泪》的艰难时刻。这首尹吾写于二十年前的歌弥久长新,依然能打动人们的心弦——网易云音乐的过万评论就是例证。

事隔二十多年之后,相比当初1994-2000年京漂生活的艰难,尹吾现时的艰难时刻更为真实,更为具体:身为中年股民,深受股市震荡经济下行之苦。作为具象的艰难生活——如经济条件拮据——能把握;而抽象的艰难——比如抑郁症——却难以掌控,使人无处可藏,他正在深受其扰。

距离《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这张专辑发布已经有十八年之久。这段时间里尹吾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他终于重拾音乐,在2018年连着发布了《我爱你》、《抚摸》、《生于中国》等单曲,并且准备在2019年要开50场演出。

他说这是一个好的时代:通过互联网,无数的少数人(小众)可以聚集起来找到彼此,而版权也越来越重要了——命运的吊诡之处在于,也正是18年前的互联网的免费风潮、盗版风潮击溃了尹吾曾想赖以为生的唱片工业,他的梦想也因此破灭。

在京漂梦想破灭之后,尹吾开始真正的消失在人海茫茫之中。有人说他回到广西南宁开了药店,生活过得很好、很幸福:在2010年的某天,他和他儿子忽然发布一个翻唱单曲,然后又销声匿迹。到了2017,他又被报道在卖草莓……

互联网已经能把绝大数人都连接起来,信息流传极快,但大多数人的生活我们都只是从只言片语中获知,他们拥有字面上的幸福、痛苦甚或于平庸,都带着形而上学的遥远和模糊。

多年后,为了让尹吾的生活,不管是幸福、痛苦或者平庸,部分地具体起来,在首次公开演出(2018年12月23日 南宁桂声堂)之前,我对尹吾进行了近两个小时的采访。

往事

作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一代,尹吾在昙花一现般的八十年代里长大。还好,在信息匮乏的时代里,还有一大批让人惊叹的人类精神遗产被翻译、转介,然后流传到年轻人中去。当然,在昙花一现里还涌现了很多优秀的中文作品,比如诗歌。具体而言,就是北岛、舒婷们的诗歌。彼时,港台流行音乐与民谣的区别不如今天那么明显。在这些因素的冲击之下,作为符号的“尹吾”诞生了。

记得你在学校的时候组建了个乐队,后来那些乐队成员你们还有联系么?他们后来都去了哪里?

1988-89年,我在广西中医学院上学。当时的团支书、学生会主席喜欢弹吉他,于是在他的组织下建立了一支乐队。当时是大学里的第一支学生乐队,广西大学、广西师范学院的学生们也经常跑来看我们的演出。乐队成员有吉他、贝斯、鼓手、键盘几个人,不过毕业后就失去了联系,天南地北,都去了别的城市。前几年,组织者也去世了。

我记得在九十年代的广西,能考上大学是一件耀及乡邻的事……

我当时学习不算努力吧,顾着谈恋爱,找女孩。不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很普通。

在你20多岁的时候做乐队,有没有受到童年时候什么事的影响?

流行音乐是典型的青春期产物,进入青春期的时候你会突然间会开了天眼一样,突然间你就打通了,觉得这个东西非常适合自己,就有感觉,就去学。青春期另外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想获得异性的青睐。当时什么办法讨喜欢的女孩喜欢呢?吉他是一个不错的工具。少年时候对音乐敏感度是最高的,在高中的时候宿舍里有个外地的学生,弹唱《在雨中》(刘家昌)、《请跟我来》(苏芮),太好听了。我们(广西)受港台的影响更深,像许冠杰、谭咏麟、Beyond,接触到流行音乐要比其他地区早。

童年时候有没有看些书之类的?因为我看你很多歌都受一些舒婷、北岛他们的影响。

青春期有一个——对我自己,以及对同龄人的观察——启蒙的过程。世界观、价值观的雏形就刚好是在大学时形成的。那时候你接触到什么喜欢的思想,你会一直记得。七八十年代年轻人最火的是北岛、舒婷还有顾城的诗歌,他们跟现在的摇滚巨星待遇一样。那个时候还没有流行音乐,连邓丽君都还没有,年轻人表达他青春骚动的时候,诗歌(出现了)。1978-88年,国外几百年的文化、哲学精华被集中翻译到国内,有的人从中接受到营养,我属于在这个阶段的末端吧。(那时候)也不上课,逃课去学校的图书馆,看哲学类的书,接触到弗洛伊德、尼采、叔本华。文学类的就是舒婷、北岛,还有马尔克斯《百年孤独》。在这个过程就慢慢建立了自己的世界观……

在1994年,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心态去北京?

之前写过一些歌。对于音乐的认识是一种懵懵懂懂的感觉,觉得音乐不应该只是在南宁听到的这种,(于是)找到一个榜样,就是北京的崔健。那时候觉得他简直是人生的灯塔,觉得一个男人应该是那样的,应该做那样的音乐,就像现在的偶像对粉丝的影响,影响到精神世界。加上那个时候正是国内流行音乐辉煌的几年,中国两大音乐制作基地,广州的制作条件差一些,北京设备更好。于是就去了北京。

1994年的时候你就写了什么歌?你的小样被哪几家公司拒绝了?

有一些,但是非常烂,都没有能拿得出手的。那时候自我感觉非常好,现在回想起来自信从哪里来,感觉是发烧昏了头一样。去北京录了几个小样,去大地唱片、红星唱片、正大国际音乐(均为当时较著名的音乐制作厂牌),都有投稿,都被拒绝了。

在麦田进棚录音,花了多少钱?那时候都有哪些朋友帮助你?

1996年的时候,在北京组乐队、投稿都不怎么顺利。那时候想录个摇滚拼盘就回去了。这时候碰巧遇到一个叫青山的远房亲戚在中国音乐家出版社,于是就想做张专辑再走。录完小样去找李延亮(著名吉他手)的时候,碰到了高晓松。高晓松当时是麦田音乐的音乐总监,就这样机缘巧合加入了麦田音乐,签了三年合约,我是麦田音乐正式签约的第一个歌手。那时候录一张专辑 制作费需要十几二十万吧,放到现在可能是上百万。

那时候高晓松特别喜欢法国文化,好像交了个会说法语的女朋友,法国的国旗就是红白蓝(自由、平等、博爱),于是就做了个红白蓝系列(即麦田音乐以红白蓝三种颜色来宣传三位原创歌手的专辑系列)。那时候还是年轻,(没有意识到)唱片行业正在崩溃的前夜,大家觉得正版还有点销量,各家电台这个榜那个榜,好像还很热闹。然后就是互联网来了,连盗版都免了,直接就免费了。然后麦田的钱就烧完了,勉勉强强、东拼西凑把朴树和叶蓓的两张专辑录完,到我这里就没钱了,三年过去了就没有出成(专辑)。

后来就凑了几万块,1999年10月,我就很粗糙地把这现在大家听的这张专辑(指专辑《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录完,等着发片(指唱片的发行、销售)。那时候发片也不容易,都是赔钱,就交给了新峰音乐代理。也就宣传了一下下,没什么反响,2000年夏天出版了专辑,2001年初就回南宁了。

红枫(新蜂音乐创始人)曾把你比作台湾的刘铮,你对他有耳闻么?

我听过这个名字,听得不是特别多。那时候红枫他们听台湾的刘文正的时候,我们(在广西)听的是谭咏麟、许冠杰。

 

▲歌手刘铮因其简单、直白的风格让人眼前一亮

那时候,对于你在北京的工作,你父母是什么样的态度或者想法?

那时候我还有个借口,说我代理了两个广西医药产品到北方市场去做销售,他们以为我还在工作的状态,也就没管。当时没什么经验,并没有把北京市场交给我,我只负责几个周边几个城市的药品推销,但也没做好,老待在北京。那时候女朋友是大学同学,也很支持我(做音乐)。

后来你有没有向他们说你的工作?

后来签了麦田音乐之后,他们就知道了。大家都觉得就像创业拿到风投一样,马上就要成功了这事情。

这么多年以后,你会对你儿子说起你在北京的经历吗?他会问起吗?

每个人都会用互联网,一搜索就有。(在这件事上)我们很少交流,他都知道这些事情。他现在高二,我们都经历过这个阶段,还不会去关心别人,关注的都是自己和周边的事情。

你也没具体跟他说这些事情?

这个不重要吧。

生于中国

从京漂的音乐梦中醒来之后,就要面对新鲜的、平庸的日常生活了。如同他在《我爱你》中唱到的那样“一天天平庸的生活”逼迫着他扮演好一个普通人的角色。在这个长达十八年的阶段里,尹吾的原则似乎是“先扮演好普通人”,并开始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虽然我们在很多电视剧桥段中见到主角们总是不肯放弃自己的“梦想”,但现实中能见到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个?尹吾似乎是其中一个。作为股民,他伴随着股市起起落落。作为音乐人的另一个自己,他似乎没有放弃,如2002-03年、2010年对音乐的失败回归。

进入四十不惑之后,不沾烟酒的他声线依然不变,变的似乎是从关注自身的艰难困厄转向关注周围的社会与国家,这一点在《生于中国》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而爱情?他说这已经不再是他惟一关注的事了。

听说你2000年出版了那张专辑之后,是回南宁开了药店?

没有开药店,开药店要本钱。还是做回药品行业,做医药代表。

医药代表做了多久?

做到2001年,之前在北京租房认识了一个专业做股票的朋友,就把我引进了这扇(做股票的)门。后来就全职做股票,一直到今天,起起落落。

我看红枫的博客说你后来有成立过音乐公司。

对,回南宁后也折腾过两次跟音乐相关的项目,都失败了。一次是2002-2003年,跟罗春阳(新东西乐队创始人,与尹吾有合作)合作开了公司,做了个录音棚,也发过一张合辑,叫《我的音乐我做主》。投入不菲,但就回收了2万块的版税。没办法持续,就解散了。第二次是2009年,和儿子录《做更好的男人》的时候。那时候股票赚了点钱,就拿点余钱出来做个项目,开了个音乐学校,拍了些孩子们的MV,录了几首歌,后来也没办法持续。

股票是二级市场,作为一个小散户处于食物链最末端。想改变命运,也做一个能通向一级市场的项目,就有点自不量力,没有准备好,商业模式也没打通,就失败了。

2017年看到《人物》的采访说你在卖草莓,生意还好么?

从2012年时开始的吧,也是个创业项目,做一个近郊游的农庄。反正是一直在折腾,想改变命运,在食物链上爬一爬,但是连门都没有摸着就掉下来了。

我看到你写有《南宁,我的家》,很少看到你有这样的作品,这首歌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们这种音乐人,创作的源动力来自于内心有表达的情感或者内容。有句话叫“语言的尽头是音乐的开始”。一个人想表达的时候,会先用语言。当情感浓烈到语言都表达不了的时候,他可能一拍大腿,一拍桌子,喊了一句,音乐就那样来的。像我这种音乐人,或者说是文艺中年,对自己,对社会,对国家、对周边(的环境)有了一些思考的累积。这样你的心中就会积留一些内容,到一定程度了,就写下来了。这几年虽然不以音乐为职业了,但陆陆续续还是有些创作,就是一直有表达的欲望——这没办法控制,没有(表达欲望)的话就表明你内心已经平静,没有波澜,没有积累了。

难怪你都不怎么写爱情了。

还是跟世界观、价值观的建立的阶段有很大关系。那时候我们这一代青年刚好受到八十年代末的思想影响,都思考些关于社会、国家的问题,诸如这个国家的未来往哪里去…这些都跟情爱不太沾边。有句话叫做“存在决定意识”,每天你都想着这些,你当然不会写关于爱情这样的。

在《生于中国》中你写的是几代人的经历。

我们这种自由状态的创作人,没有人去逼迫去写什么,想表达什么就去写什么。

你说《生于中国》借鉴了 Born in the USA,这里面有没有一种爱国的东西在?

对国家的情感,就像对家庭的认同一样,来自血液,来自于自己的基因,是与生俱来的。想了解自己的家庭历史你会去查族谱,你想了解国家的历史要看它的过往,了解了它的历史之后你就能明白了它的现在,要么有希望,要么有忧虑。

今年(2018)都快过完了,明年有什么写歌、演出的打算吗?

有打算吧,觉得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时代。现在文艺青年这个群体的规模远远大于当年,他们对音乐的品味就有了区别——就有了多样性,但是提供给他们的音乐产品乏善可陈。而且版权也有价值了,今年网易云音乐给了版权合约,有了版税收入。(趁)自己还有表达的动力,创作力还没枯竭,再试试吧。

演出有没有一个日程?

正式的全国演出在明年(2019)3月份,过完春节之后。全国各地计划走50站吧。

说到民谣,有没有想过与其他人合作,比如说老狼。

有,我也主动邀请过,联系过老狼、李志他们。但合作还是要看作品和机会吧。

你最想和谁合作?为什么?

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因为我们这种(音乐人)是很个人化的。我现在跟罗春阳合作,叫尹吾与罗春阳。他吉他弹得非常好,是我见过最好的吉他手之一吧。

 

你说过写一首歌的灵感来自于内心的表达,一般写一首歌的过程会是怎么样的?当你有了这样一个内心表达的愿望,你是怎么处理的?

就跟你写一篇文章是一样的,你先想好模模糊糊地要表达的主题,想怎么组织句子、段落。还没完成之前,你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歌词和旋律是同时写的还是分开写的?写不下去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都有吧。像我们这种没有人逼迫你的,写不下去就放下吧。

除了崔健的演出,在北京你有没有看过什么比较让你难忘的演出?

比较难忘的演出是 Roxette (瑞典著名乐队)在北京首体(注:时间为1995年2月19日晚7点),谭咏麟他们翻唱过这支乐队的歌。我记得门票挺贵的,到那里都卖光了。我听到几个人在那里谈论门票的事情,我插了一句说没有票了,其中一个人看了我一眼,直接递给我一张票说,去吧!

你现在还看朦胧诗吗?你现在看什么书?

不单是朦胧诗吧,交响乐也好,小说也好,它们都是一个精神产品的载体,我对它们的内容更感兴趣。现在有些新的知识进来会感兴趣。比如我做股票的,会对基因工程、人工智能一类的书籍感兴趣。

从北京回来的这十八年里,有没有人邀请过你参加音乐节?你差点参加《中国好歌曲》,当时他们看中你的哪几首歌?

因为离开这个行业这么久,音乐节是没法参加的了。《中国好歌曲》2014年那一届我去过一次排练,但后来没有落实。选中的是我的一首新歌,《我爱你》(注:2018年已上线)。

在《好声音》第一季的时候,有两个导演组同时给我打过电话,可能他们有一个全国备选人选的名单吧,在这个节目名字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就有跟我联系。我看了他们发给我的资料,选唱将——我当然不是唱将了,所以我就没有去。

每个人的一生 都是一次远行

《每个人的一生 都是一次远行》堪称一张长盛不衰的唱片:从刚刚开始的无人问津,到其后不断被人听到,被人高度评价。从唱片工艺(录音、合成等)上看,尹吾对这张唱片的评价是“粗糙”。但事实证明,音乐的内涵有时候超越了工艺,尹吾用粗砺的方式(如编曲其实很简单,演唱方式也如是)带领听众们走向不为人知的层次:用音乐传递内心情感。

而奇特的是,人类内心最突出的情感就是爱情,但爱情却并未成为这张专辑的主角。更多地,专辑中带着的情绪就像是一个左奔右突的年轻人在面临生存危机、生活压力时候的情感变动。但是,这又似乎很难说明为什么有人可以把这张专辑听上十几年(如我)。或者说,这张专辑中所附带的是我们的人性。像《各人》、《出门》这样的作品,不管你在任何时候听,都不会过时。

专辑封面是什么意思?

封面是一个叫张扬的哥们设计的,他做了版画式的处理,背景是我的照片,好像是在东单王府井附近拍的。

在北京的三年,你每天是怎么度过的?

1996年签了麦田之后,就开始做专辑了,卖药的工作停掉了,就没什么收入。那时候的麦田音乐也没尽到责任,没有制作费把录音完成。那几年就很蹉跎,最难的时候就是没钱吧,只好去卖唱,去地下通道。

经常打电话给高晓松和宋柯(麦田音乐创始人),“怎么样了”。开始的时候他还回答一下,后来就自生自灭了。然后平常就是跟朴树他们偶尔踢踢球,逛逛书店。抑郁症也是那时候开始的吧,当时还不知道这叫抑郁症,现在还深受其扰。

在《每个人都已是一次远行》中,有两首歌看歌名是对立的两面——《请相信》与《我不相信》,当初创作这两首歌的动机是什么?

《请相信》这首歌是从舒婷的《这也是一切》改编的,是对北岛那首《一切》的回应。《我不相信》是北岛几首诗歌(《回答》、《红帆船》、《雨夜》)摘录而成的。诗歌是最精炼的文字,好的诗句都是人类内心深处那些最基本的情感的浓缩。同样的情感,我再怎么表达也写不了这么好的句子,所以就拿过来直接唱出来。

在这张专辑中,你最偏爱的是哪首歌?

录完之后我觉得《各人》那首(改编自梁晓明诗歌《各人》)是我最满意的。十八年之后再看到网易云音乐的后台数据,最受欢迎的是《你笑着流出了泪》。我觉得这可能跟抑郁症有点关系,因为当时是在很焦虑、挣扎心态中完成了这首歌的作曲,它带出了情绪。假如音乐是真实情感的反映,如果你写到位了,确实是能够感染其他人,传递给其他人,产出共鸣甚至是共振的。

这张专辑中《出门》这首歌对我触动比较大。觉得卡夫卡这篇散文居然可以这样唱,之前没有人去这样做过。你对这篇散文当时理解是怎么样的?有什么样的感触?

我看的是卡夫卡的一个随笔的小册子。看到之后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然后是不可名状的情绪,就觉得应该表达出来,于是就一气呵成地把它唱出来了。唱完之后就觉得这是吻合自己内心的起伏状态的。这种起伏的状态,通过这首歌传递了出去。

在这首歌中有很多种情绪,比如说“出走”,不知道你觉得我理解得有没有对,类似于崔健的《出走》。

很复杂吧,这是人类心底很复杂情绪的反应,很难用一个词或一两个词把它总结出来。

《出门》这首歌获得了来自类似于乐评人李皖和老狼的称赞,不过这首歌并不是各音乐平台中你最受欢迎的一首。

自己的作品被别人喜欢,被别人接受,与听众有共鸣,有连接,总是很美的。因为(音乐的)意义之一就是建立人跟人之间的连接。

去年的一个采访中提到,和你在一起的年轻人认为你的歌有些“负能量”,你怎么看待“正/负能量”这个词?

解读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吧。我作为一个创作者,把自己内心的情感表达准确、到位,就完成了我的表达了。每个人听到了(音乐),作出自己的偏好性选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有了音乐的共鸣之后产生了联系,这就非常好,非常有“幸福感”。

我看《或许》受到 Bob Dylan 的 Blowing in the wind 影响非常深,另外一些风格上也受到崔健影响,除了这两个人之外,你还受到谁的影响?

李宗盛。我的半说半唱的形式就是受到他影响的。他早期有一首作品叫《寂寞难耐》,那大概是他20来岁时的作品。因为南宁离香港不太远,我15-16岁的时候用半导体收音机,凌晨2-3点的时候,无线电干扰少了,能听到香港的商业2台的音乐节目,第一次听到了李宗盛用半说半唱的形式唱了这首歌。

有些人写歌,会投诸于自己的生活,写自己的彷徨和忧伤。当这些都写尽了就会陷入鸡汤化,而你借助于诗人、诗歌,是出于什么样的考量?

我写歌是积累自己内心最强烈的情感,最底层的情感。要找到准确的语句去表达这些的话,诗人用诗歌这种最精炼的语言做了很多尝试。如果能在诗歌中找到共鸣,我就用了。如果我能找到更好的表达,我就会自己写。歌词鸡汤化,可能与写歌人的阅读领域、范围有关。但这没有什么高低之分,或许鸡汤化更适合更广泛的受众,我这种就比较(适合)小众。

那你未来会改变自己的方式吗,会走向鸡汤化那一面么?

不会,也改变不了,表达方式已经固定了。

舒婷、北岛、梁晓明他们都是八十年代的诗人,同时期的还有食指、王家新他们,有想过改编他们的诗变成歌么?

(在改编成歌曲这方面上)不对人吧,(针)对作品。就像北岛、舒婷有太多优秀的作品,让你不能不记住,这主要还是看作品能不能跟自己的情绪产生共鸣。

你有听周云蓬么?我觉得他跟你是殊途同归的一个类型。

(2018年)10月份在桂林的北岛诗会碰到他,他有一个草根民谣歌手的气质,非常淳正,这种气质非常有感染力。

 

我看你还跟北岛合影了。

对,我有上去唱了北岛的几个作品。他还鼓励了我,说现在还有热情,(应该)继续把这音乐做下去。

(在北岛岛诗会上,尹吾和罗春阳演唱了北岛的《一切》,之后他还拍下北岛用毛笔写下的“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出自北岛《回答》)的书法作品)

 

尹吾与北岛

《我不相信》取自北岛的三首诗,《回答》、《红帆船》和《雨夜》,请问你最喜欢北岛的那首诗?

除了你说的几首之外还有《一切》。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再版1000张已经卖完,这个唱片还会再版么?

我不了解具体的销量,只知道出版商做过黑胶和CD的再版。如果有机会再录新的作品,发行的时候也会把老的作品再精选一下吧。

 

附录:尹吾年表

  • 1970年出生在广西南宁。
    1990年毕业于广西中医学院,后在当地歌厅担任歌手,曾当过搬运工、三轮车夫、仓库保管员、药店售货员和药品推销员。
  • 1994年夏天借推销药品之机来到北京,组建乐队,无疾而终。
  • 1996年自费进棚录制专辑,拿着样带到各唱片公司自荐,四处碰壁。
  • 1996年夏天结识高晓松,并签约于“麦田音乐制作公司”(简称麦田、麦田音乐)。
  • 1999年离开“麦田”再次自筹资金重新录制首张专辑。
  • 1999年8月决定由“新蜂音乐”代理唱片发行及宣传事务。
  • 2000年3月单曲《请相信》成为电脑游戏《独闯天涯》的宣传曲。
  • 2000年7月18日首张个人专辑《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发行上市。
  • 2000年9月网络EP“繁殖吧,生命短促啊”发行。
  • 2001-2018:回到南宁,炒股为生
  • 2002-2003:开办音乐公司,后关闭;
  • 2009:开办音乐教育,再度关闭。
  • 2018:与网易签订版权协议,开始新的创作,发布单曲:《我爱你》、《或许2018》、《南宁,我的家》、《抚摸》、《生于中国》

作品年表

  • 2000:《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CD
  • 2003:《繁殖吧,生命短促啊》、《哪里有家》、《小洁》,EP
  • 2010:《做更好的男人》单曲
  • 2018:《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次远行》再版;《我爱你》单曲、《或许2018》单曲、《南宁,我的家》单曲、《抚摸》单曲、《生于中国》单曲;

作品受到诗歌影响

  • 《各人》:原作梁晓明
  • 《或许》:首句来自舒婷《春蚕未死丝未尽》
  • 《好了好了》,借鉴自戈麦《誓言》
  • 《出门》:原作卡夫卡
  • 《请相信》:借鉴自舒婷《这也是一切》
  • 《我不相信》:来自北岛《回答》、《红帆船》、《雨夜》
    《抚摸》:原作韩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