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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情书

皇后大道中

1.

事到如今,我依然记得中学时那个女音乐老师用好听的声音唱《东方之珠》的场景。坐在前排的我,一边看着她那好看的脸,一边感受着她喉咙里的颤音从讲台传向教室的每个角落。

彼时的青年,十有八九是无法理解罗大佑在歌词里那一句“让我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带着什么情感的。而我必须说,我只记住了女老师一再强调的那一句“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当然,我也没忘记她黄色的、带着些许青春痘、好看的脸。

女老师也没有告诉我们,《东方之珠》和那首唱遍大街小巷的《皇后大道东》出自同一张专辑。彼时,更无法明白那位叫做罗大佑的先生,是为何会写出这样的歌来:前者让女老师唱到带有哭腔,后者被街上的流氓边哼唱边干混事。

2.

音乐的魅力之一在于,它能让一小段时间凝固。比如每次听到《东方之珠》的时候,我大概率只会想起女老师的脸,而忘记当时教我们唱这首歌是因为1997。前者的美好在于和个人的青春记忆有强烈的相关。而后者?或者你会说与集体记忆有关,但似乎与美好搭不上界,而仅仅只是一个新闻事实。

音乐的魅力之二在于,它又可以把群体的记忆、体验凝固,如同一块琥珀。如果这块琥珀足够晶莹剔透,说不准哪一天会映照出群体的未来。

回看《青春舞曲2000》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

3.

或许是听惯了林夕歌词间莺歌燕舞的爱情,看到他在《青春舞曲2000》用歌词描写如同史诗、预言一样的香港生活,便会不自觉地怀疑,此林夕与彼林夕,同一人乎?听上三、四遍之后,出于对文字的自觉,又忽然陷入了对歌词的文本解读,进而是膜拜:在《青春舞曲2000》里的香港,从1990年到2019,似乎从来不变啊!(原谅我用一次感叹号)

香港如何飄香 鄉里歡聚異鄉
東與西聯營開張 新市民舊土壤
家國應如何稱呼 黑眼睛黃皮膚
一畝梯田容萬千住戶 關帝遙望天父

上面这短短的四句话,特别是“东与西联营开张”、“关帝遥望天父”,一下子就勾勒出了香港的形与神。东与西、关帝与天府,交织于香港人的普通生活。如果以(亨廷顿的)狭隘“文化”视角来观照,“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支配着香港的“一亩亩梯田”。

当然,先不论是否存在“东方文化”、“西方文化”这样的物事,若以此狭隘视角来观照香港,却是一种智商上的偷懒、情感上的懦弱。因为:现实的生活、当下的时代,境况要比亨廷顿的嘴皮子要复杂,也更具多样性。

千千種路線主義是誰最大方漂亮
只須有金光普照不管太陽或月亮
不同心 同用良心思想
為何高聲各自叫嚷卻不能再原諒
不同聲 來自同一家鄉
為同一心 願同樣不自覺地流淚或拍掌

千千种路线、主义和不同心但同良心……这个城市或者是世界上多样性最强的地方:730万人口使用着27种语言,这些语言包括:汉语、英语、尼泊尔语、法语、西班牙语、僧伽罗语、印度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荷兰语、乌尔都语……

从语言的多样性,自然而然地形成人群的多样性。而多样性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转一个街角,你就可以换一种人生。同理可知,由于多样性是被允许(多样性应该是自然的天性,“被允许”是荒谬的)的,那么无数的少数群体就得以惬意地共存——意思就是说,在生活上,不管你是多么小众的一个,你都能找到同类;在职业上,不管你所拥有的技能多么小众,你都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参差多态是幸福的本源,这句话在这个城市几乎是不言而喻的真理——而自由则是这一切的土壤。

4.

荊花謝了菊花照舊年年開
西風弱了東風繼續時時來
繁盛文明是否以後尚在
黑錢白眼金咭赤字何時更改
青春綠印碧海鐵幕何時回來

从青春期的记忆到社会学上的多样,在这个不可言说的时世,我不敢说听懂了近三十年前的这首歌——就像一个只看过黑白电视的人是难以理解彩色电视的绚烂之处的。

近三十年前,不知道林夕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写下这首歌的?只是这个事实不再重要——重要之处在于,这个城市的过去和现在都如同歌词文本描述的那样发生着。

罗大佑在这张专辑的文案里写道:

奇怪的是,任何来到这里的人,都也像逐渐的走进了她的梦境般,跟着她成长;而且奇迹似的找到了他们的梦,而且不想离开。

此时此地,就把这首歌当成一封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