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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的独行者——《无梦楼随笔》选读后感(2)

(二一)

“从小处,从近处,从自己能力所及处,从别人不注意处开始工作。”《无梦楼随笔(一O五)》

没有人会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因为他被大众认为是异端。人们对他趋之若鹜,可是他还是执著的。他又能做些什么呢?那是力量悬殊的对比和坚持甚至是斗争。他注定是会失败的。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放弃。

可是我们呢?我们几乎忘记了曾经还有个人是这样的热爱着这个世界,我们是否放弃了?我们应该感到羞耻!

(二二)

“忍为成事之要,忍小忿,忍冤屈,忍辱……..
忍者以成事,屈者以求伸。徒忍徒屈,是为怯懦无能之辈矣。娄师德唾面自干,耶稣之换颊受打,徒忍徒屈,是宗教家与无能辈之忍耳,是为消极的情感,无刚之柔也。无条件之投降,不足语大事。”《无梦楼随笔(一O六)》

张中晓不是宗教家,他是鹰,黑夜中独自飞翔的鹰。在猎人的枪口下,他顽强的活着。他能屈也能伸。尽管那些以死求清白的人们是勇敢的,人们在日后也常提及他们,说他们是英雄。可是谁会去想起那些在苦难中仇杀中生存的人们,他们需要更大的勇气,更大的坚毅。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可是人们却总是把他们忽略了。在苦难中存活着的人们,有刚有柔。刚柔之极处,是为忍,是为能屈能伸。

那些在绝望中的人们,挥手告别人世,那只是怯懦的表现。为什么不留下来,为什么不拿离开的勇气用在留下这一行为上?

(二三)

“难道热爱人类就必须憎恨自己么?信仰理想就必须在绝望中生活么?斯宾诺沙把一切恨说成恶和被动的情感,此宗教情感也。正当的恨也是人性的表现。唾面自干的人生哲学,不是绝对的东西。圣人虽然不怒,但恨却更合乎人性。”《无梦楼随笔(一O九)》

热爱、信仰、理想,这几乎是他的全部。爱之深,恨之切。

人性,是他相信的。可是谁会相信他?就连今天的我们,知道从前有个张中晓的,能有几个?

在苦难中的人们,有着信仰理想并坚持着它们,这样的人们是值得尊敬的。这样的灵魂,是我们需要的,也是我们缺乏的。

(二四)

“一切美好的东西必须体现在个人身上。一个美好的社会不是对于国家的尊重,而是来自个人的自由发展。在历史上曾存在过无数显赫的帝国,但它却藏着无数的罪恶,它的人民为了皇帝的文治武功而牺牲生命,受尽苦难,这是对过去的历史所必须注意的一个方面。”《无梦楼随笔(一一二)》

张中晓是虔诚的,虔诚得只相信道德。人是他惟一的信仰。所以个人是他最注重的。因为此,他是人们眼中的罪恶来源。人们从来没有听过谁向自己这样的诉说。他热爱人,所以他谴责那些所谓帝国——那些泯灭了个人发展的所谓帝国。

对人的尊重,使他成为瞬间成为大众眼中的异端也成为一个绝无仅有的思想者。而在那个年代,是不允许绝无仅有的,如果那样,就意味着自取灭亡。

可是即使在如今,又有谁向我们诉说过这样的一切?

在某个角落,一定有这样的人在小声的说着,可是我们总是无法找到或者不愿意倾听或者根本听不到。

(二五)

“人格摧残消灭了骄傲,也消灭了自尊心。在实际上,把自尊心当成骄傲,又把骄傲当成了自尊心。
雍正杀诸兄弟时,诸王大臣窥帝意旨,文章论列罪状请杀。雍正佯为迟回不决,惟反复丑诋其罪状,分布中外,并加以种种不见血迹的折磨,令其自毙。活似猫观鼠与哭鼠也。”《无梦楼随笔(一二O)》

要消灭一个人,最“人道”的方式,就是让其失去人格或者将人格摧残。一没有人格的人,是个残缺的人。而一个没有了自尊心的人,是行尸走肉。如果他是你的敌人,他已经不足为惧。

有自尊者,亦有人格,亦有骄傲。
雍正杀兄弟时所用伎俩乃很多统治者惯用。尤其如此,方显其伟大英明。
在张中晓所处之期,大众就是在莫名之中相互摧残彼此的人格。他们以此为骄傲,进而成为其自尊的延伸。

(二六)

“越是经历过苦难,越应当珍惜自己宝贵的生命。苦难越多,生命也越宝贵,越有价值。少年人热情于抛头颅,正是未经过苦难耳。越宝贵存己者,即所谓越活越起劲。讲究策略,批判冒险主义、机会主义,但批判时却不能抹杀热情的可贵、牺牲精神和理想主义的力量。”《无梦楼随笔(一二一)》

少年人都几乎都是热血满腔的。击剑而歌,仰天长笑。生命几如草芥。可是少年都是年轻得不知道什么才是苦难。苦难是一块磨刀石。或者有人说在经历苦难后的人是会变得怕死的。如果我们是刀,我想苦难会把我们磨得更锋利或者更加钝——苦难可以把我们击败又或者我们把苦难击败。

想着痴情者,抢天哭地,活着的勇气好象也没有了。那或者是人生最刻骨的痛。也因为如此,一切才显得更为珍贵。

当苦难降临,我们能做的,不是忍受,而是奋起。

尽管苦难始终没有放过他,可是他却始终没有轻易的抛弃自己,直到死神把他带走。正因为他受过的苦难并不比谁少,所以他才愈加的珍惜自己。
轻易的抛弃自己的人,一定是被一切抛弃的。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们都在不顾一切的投进死神的怀抱,而这仅仅因为一些小小苦与痛。或者他们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苦难。

(二七)

“人们听从你,相信你,为你牺牲和拼命,并不是仅仅由于你的正确,而是决定于许多许多因素。但是使人行动起来的主导原因,往往是一种盲从,而不是出于确信。他们立刻会后悔的,这就是动摇、变节和叛变,因此,廉价的信徒同时也是廉价的叛徒。”《无梦楼随笔(一二三)》

信仰就是这样的,轻易的把它放在手里,也会轻易的把它扔在路边。当世事变迁,能够不变的,或者只有这片大地和那些恒久的星。
而他,只是自己的信徒,他也始终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或者信念。尽管他只活了36年。但能够信守自己的人------在那个年代,会有几个?而在今天,好象更加的少了。

(二八)

“造谣者对谣言的破灭所羞愧的是他的诡计失败,他决不会羞愧他的失信和说谎,而是更加厚颜无耻地造新的谣言。正如骗子在一个欺诈失败之后,去进行更大的谎骗那样,他们丧尽天良(人性)就在此,和道德概念无缘也在此。骗子得逞之后,很难有洗手的,而是继续更大的谎骗。”《无梦楼随笔(一二五)》

故意的欺骗者是没有道德的,与他们谈论道德,也是对道德侮辱。可是尽管如此,张中晓却什么也不能干,因为他始终是无力的。在文革中,欺骗随处可见。但要命的是,人们说谎的时候居然就像是说真话的那样虔诚,而且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或者当说谎成为习惯,如果忽然有天不说就觉得舌头打结似的。而他,却只能看着那些说谎者们每天都在用这样或者那样的谎话来欺骗那些人们那些孩子。

有谁知道,在日常中,我们的上一辈对我们是不自觉的说些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对错的话语,而我们也像个传教士那样的,又对下一代诉说那些所谓的世故人情并可能添油加醋的说上一番。或者,这就是我们的历史。
在我们当中,在我们活着的世界里,谁是说谎者,是谁在不知觉中欺骗我们欺骗他(她)自己?

(二九)

“流言止于智者。智者,不使流言继续耳;愚者(没有一般理解力者)是流言的义务传播员,可畅行无阻力。有大人口中所出之流言,有小人口头所出之流言。两者均须小心对待。轻播大人口中之流言,则我为其利用矣;轻信小人口中之流言,则我成其尾巴也。”《无梦楼随笔(一二六)》

流言总是假装作为真理的那样,而真理,却往往看上去像是谎言似的。在生活中,有多少是我们值得相信的?大人的流言,看上去就像真的似的。这就像大盗者盗国盗名,小盗者盗钱财物一样。

而历史,究竟那些是真的,那些又是大人的流言,这几乎没有人知道。而我们日常中相信的道理孰真是假,我们无从知道。我们只有自己分辨。

而作智者还是愚者,这好象不是我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的。或者在莫名中,我们已经做了N回的愚者。

(三O)

“怯懦之人,无力行恶,但也无能行善(为正义而斗争),他们的善男信女式的忏悔和婆婆妈妈的善良不是真正的道德。他们之不能行恶,并不是由于善(理性的原则),而是由于无力。一旦他们认为自己有力(虚假的)时候,可粗暴蛮横哩。”《无梦楼随笔(一二九)》

在世间里,这样的人总是很多的。就像那些哈巴狗,虽然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的善良,可是你从来不会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咬你一口。而落水狗,鲁迅先生已经说过,决不能与他们谈论费厄泼赖,冲上去,照它的头,就像足球里的凌空抽射,当然铲射也可。如果你不会足球,那好,不管用什么脚法,你只管冲上去就是一脚。

可问题是,在世间里,那些善男信女式的忏悔和婆婆妈妈的善良依然很多,多得让你看不见。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而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这样的人几乎大众的全部。
(三一)

“一个忿怒但又无理的人,只感到可恶但又不知为什么恶、恶在哪里的人,还有什么横祸不会产生呢?他两眼充血,满脸凶光,毫无反顾地向他认为可恶的东西扑过去,不管对方是不是无辜者。他像野兽,完全失去理智。”《无梦楼随笔(一三O)》

他活着的时候,那些狂热的年轻人,就是这样的。有人说,青春是可怕的,因为青春是最容易受到煽动的,一点火星,就可以让青春义无返顾的点燃全部疯狂。就如那些无知的人那样,他(她)会坚持着自己的愚蠢坚持自己的无知甚至以为自己是手握着真理的。当他(她)以为什么是无法忍受的时候,他(她)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而可怕的是,这并不是个体行为。当人群扑向你的时候,你能否镇定自若?能否含笑而对?

而重要的是,你能否坚持?
他始终坚持着,直到被剥夺了生命。

(三二)

“不要怪别人不义,只怪自己不行;不要在众叛亲离时徒然兴叹,而要重新开拓你的事业。自己最可畏者,畏己之软弱无能耳。”《无梦楼随笔(一六三)》

这几乎是愤激之言。就像鲁迅先生的杂文一样,当愤怒无处表达的时候,他只能如此。更何况,他只能如此。

而他是幸运的,他还有父亲在旁边。可是顾准却始终没有他幸运。顾准受到迫害后,妻子绝望的自杀,子女宣布与他断绝亲缘关系,还逼着顾准签字同意。他的老母亲住在妹妹家里,可因为妹婿是官场中人为了照顾官员的前途,他们母子近在咫尺却终生不能相见。甚至到他临终之时,他也没有被子女“原谅”。

就这样,顾准只能是位英雄而不是巨人。而张中晓,他的生命却太过短暂。在狱中那非人的迫害,任何人都是无法承受多长时间的。

(三三)

“游戏,娱乐,宗教………精神需要,是对人好像可以没有的东西,但是绝对不能没有的东西。必须明确,它是一种需要,一种客观的存在的需要,一种栽根于内心的需要,一种天性,人性的一个方面。”《无梦楼随笔(一七八)》

当物质全部的取代了精神,我想,这个世界将是个荒凉的沙漠——人性的沙漠。如果一个人也这样,那么他(她)的内心也将风沙连天,一片荒凉。而思想者的悲哀就是,他们往往是物质上的贫者精神上的富者,他可以傲视腰包很鼓的人。可是,从古至今,物质都好像是个胜者。而到了今天,这种情形好像没有变,甚至愈演愈烈。到这时,我们还有什么悲哀?

(三四)

“观人生法,不惟暂,惟常;不惟显,惟微;不惟矜,惟忽。
观人之法,在于观人怎样消磨他的空闲时间,他自由支配的日子。”《无梦楼随笔(一八一)》

观人法如此,观己之法又如何?
在如黑夜般的日子里,那些黑暗是怎么样的折磨人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鲁迅先生说他活着的是非人间,而张中晓又何尝不是?在牢中,他惟一能干的,就是用碎纸片写着他的文字。这是怎么样的人间?

他仿佛有着无尽的空闲。而当一个人真的有着无尽的空闲时,他受到的,几乎是折磨。
可是他始终在坚持.不屈的坚持.

(三五)

“公者,众人之利益所在也;正者,真理之基础所在也。无我为人者公,然无我非同流合污,迎合落后。因之必以正。”《无梦楼随笔(一八四)》

公与正,一直是他想要的。甚至说,是他的理想所在。公者必以正。他为公者,可无人知,无人解。他爱众人,却为众之所抛弃。天道为何总如此不公?

天道无公,天道无正。!
人道如何,君自知也。!

(三六)

“凡病皆可医,惟俗不可医;凡事皆可耐,惟俗不可耐。”《无梦楼随笔(一九一)》

真乃明言!
但我等终为俗人,终会流于俗。生于世,谁可免俗?
然小俗可忍,大俗不可忍。

(三七)

“凡人必先量己之长,知己之短。于所长则不可自恃而任性,于所短则不可自欺以欺人。然后平气以察人情,准情而考成事。”《无梦楼随笔(一九二)》

有己之长而就不恃,有己之短而不欺。
人情于平气而察,准情方可成事。
然世间欺人者妄自菲薄者多矣,多君一人不为多也。

(三八)

“人经患难,死人复活,见世人变异,当悲人心之不测也,而易对人之虚无感情,对人类作道德上的绝望,而信乎荀子人性恶之说。”《无梦楼随笔(一九八)》

在失望的边缘站惯了,就会渐渐的变成绝望。这几乎是一个独醒者愤激之语。世人与事总常变迁,因之而来的失望甚至绝望是那些没有经历过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张中晓一直都对人抱有希望的,因为那是他的信仰。然而他也一定无法预料,人在那样的环境中的变异的程度是何等的深刻。渐渐的感到虚无甚至乎绝望终转而信荀子之人性本恶之说,这是无法言说的悲与愤。

在世间的风雨中,有些什么是不会变的?他始终是孤独的和被人为的孤立的。

(三九)

“《易.大过》云,君子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天下非之而不惧,举世不见知而不悔,人皆尚同而违众,信深守固;莫我知隐遁于世,不怨不尤,则不惧而无闷矣。人之常情,孤独而无援必惧,默默无闻必闷,君子卓行绝识,处大过时,利害迭变,是非交攻,独立不惧,坚贞不移,其守过人,其量过人,不惟一毫不动,而更是磨炼生平学力识力之好机会。”《无梦楼随笔(一九九)》

独立不惧、遁世无闷、举世不见而不悔,此为张君之誓言。不惧、无闷、不悔、信深固守、不怨尤、坚贞不移,古有往者,今无来人!

然真如君所言,当今之世,闻君者有几?知君者有几?君孤独无援之时,正是众声讨汝之时。君默默无闻之时,正乃我等谓之太平盛世之时!
哀哉!哀哉!!哀哉!!!
苍天总无眼!

黑夜中的独行者,对人群始终抱着爱。可是人们爱他吗?
不!
他坚贞不移,始终守着自己的灵魂守着自己的孤独守着自由。而他的文字,我想,一定会在某天被人们接受的,那一天,或者很远,但它始终会到来,它也正在赶来。

(四O)

后记

先驱者在活着的时候和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孤独的。他们孤独得像一块远古的石头,周围一片荒凉,他们被孤立着,他们也像石头那样的承受着痛苦,像石头那样的默默无语。可是石头里总是有火花的。我更加相信,火并不是普罗米修斯盗来的,而是先驱者们用石头撞击出来的。

而张中晓,他的思想具有火与金属的性质,到至刚至烈处,乃有水样的至爱柔情。他爱人类,却遭人们弃绝,但他爱的深沉,这样的情感一直支持着他直至生命终结。他不断重复的说到道德说到良知说到使命和责任,在当时,有谁向人们这样的诉说?在今天,又有谁向我们说过这一切?

而所有先知般的思想者们,都是无一例外的遭到人们的否认、驱逐、拷问、封杀、抛弃、弃绝甚至是追杀。他们是没有罪的,他们受此待遇只是因为他们对于未来和现在知道得太多了。

他们是点火者,点燃现在,燃烧在未来。他们留下了那些被点燃的火把,而人群里,人海中,谁会把火把举起来?茫茫的路,总会有人走的。点亮的火把,也会有人举起来的。我始终相信这样一句话:“只要有火,就会有人留下来。”

写在最后的最后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这是否是值得的——在一些几乎有些硬化了的人群里写这样的随感。可是我从来是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人,所以我也不去理会有谁看过谁没有看过。

读的时候和写的时候我都已经想过,这是很少人会去看的。这是思想的悲哀和人群的悲哀。或者正因为如此,人们在说到中国的精神思想现状时感到深恶痛绝。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否也是那样的人——被生活麻痹被物质麻痹。但我只觉得悲哀,在一个人来人往的世界里,居然只有那么的少数几个人是不会沉没的。

也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我就在最后加上了“写给无数的少数人”。而那些沉默的少数人,我向你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