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钥匙解下来的时候,是下午。那时侯,深圳街上的阳光很明亮。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走出房间,我习惯性的转动着钥匙扣,可是再也没有往日的丁铃声响。猛然想起,走出了那道门,再也没有一个房子为我敞开。我又将走在漫天的阳光里,汗流浃背的寻找下一个可以入住的地方。旅途,即将开始。
我把行李箱提上了K204路车,一回头,原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汗水适时而至,从发间流到额头,再从额头流到眼角,一直往下,落尽衣襟。坐下的时候,我回头张望,一片模糊。汗水开始冰凉,衣服贴着脊背。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我把左手放在我的箱子上,右手紧握着我的小刀。我偷偷的答应你,亲爱的小刀,从此我们相依为命,浪迹天涯。金属的棱角把手掌刺得有些发疼。前面的路,阳光刺眼,眼睛也有些发疼。
15:30,K204停下。我拖着箱子,开始在路上奔跑起来。没有人知道,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年轻男人,他已经有些慌张起来,他必须在15:52之前赶赴下一次流浪,坐上开往北方的列车。他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看,衣服已被汗水浸湿,皮鞋已经沾满灰尘。他的箱子发出急促的声响。他神色慌张,满脸汗水的走上列车。列车上坐满了人,他买的是站票。这就是说,一路上,他只能站着。旅途,是从他转身的时候开始还是从他奔跑的时候开始?又或者,是从他的站立开始的?
2005年9月1日,15:52,深圳,那些亲爱的人们,我以112KM的时速远离你们。
列车首先是向东北方向驶去的。劳累首先进入我的膝盖。膝盖里的隐痛再一次的热爱着我的血液。它们一路乘风破浪,无处不至。我站在过道上,每当有人走过,我都必须绷直身子,让他们通行。亲爱的,亲爱的小刀,你知道不,我当时的惟一愿望就是躺下来或者,倒下去。窗外的事物各自的向记忆深处飞行。我大口的喝水,我只知道,我必须用水来填满胸腔,只有这样,在我摇晃身体的时候才不会感到空荡和失落。
窗外的九月,有树叶落下,深圳,提前进入秋天。亲爱的,你从远处走来,走着走着,就走入了我的内心。
膝盖的隐痛让我在车厢的连接处坐了下来。那里已经有几个人坐着。坐下去的时候,我可以明显的感到他们的不悦。可是那个戴着露顶帽子的年轻人仿佛很热情。“哥们,你到哪?”我问。“聊城。”“聊城?哦,这个地方我知道。你到聊城哪儿?”“莘县”他怕我不懂,就把“莘”字解释了好几遍。“你呢?到哪?也是聊城?”他问。“我到北京。”他接着掏出烟来给我递烟。我竟然接了过来。点燃,然后吸了一口,有些苦涩。我开始和他断续的说着话。他说他来深圳三年了。“多久没回去了?”我问。“两年了。”“回去还来深圳不?”“不来了,太累。”他开始说着他的往事----从初来的跃跃欲试到如今的疲惫满身。他比我年轻,他依靠着车门,阳光从他背后射进来。我和他,怀着同样的青春,坐在同一辆列车,一直向北。只是,他是在归途上,而我是在旅途上。我用力的紧缩着身体,因为有人要走过去和走过来。空间更加狭小,收起有些麻木的小腿,接过那年轻人的又一根烟,点燃,烟雾弥漫。这就是我的旅途,坐在地上,缩着身子,腿脚麻木。列车轰隆的向着北方。
我开始安静下来,安静得像一条坐在岸上的鱼。黄昏将要过去,黑夜已经张开了巨大的口袋,列车毫不犹豫 的钻了进去。离开水的鱼,它还能说出些什么来?亲爱的,离开了你,我又能说出些什么来?沉默张开巨大的口袋,我毫不犹豫 的钻了进去。可是,亲爱的,里面很冷。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听说过了南昌就有地方坐下了。我开始盼着南昌快些到来。可到了南昌,了几个人却又上了一大串人。于是有些绝望起来,这样的旅途,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又继续的站在过道上,东张西望的看着。看得累了,就不时 的蹲下。后来实在是不行了,就回到过道上的门口坐下。
再后来,到了凌晨。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了。那是一个女孩的皮箱。坐下去的时候,我问坐在旁边的她,“我坐这你不介意吧?”“当然介意了,不过你坐吧。”她笑,有些疲倦。我没有客气。很多人在这个时候已经和衣睡去,没睡的都冻得有些发抖。把手交叉的从腋下穿到脊背,这是一个抱紧自己的姿势。可是一个人是无法取暖的。可是,我的周围都是陌生人。旁边的女孩开始和旁边的人打牌,笑得有些肆无忌惮。我把头埋在膝盖上,试图睡去。忽然她一 个肘子打了过来,喂,这个牌怎么打?我的肋骨忽然很疼起来。条件反射的抡起拳头就要打过去,她却笑着看我。我傻笑着。“好冷,我靠近你一点你不介意吧?”我问,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如果在往常,这样说是会换来一个耳光的。她笑,当然介意了,然后转过身去。我没说话。我们开始背靠背的坐着。一阵微微的温暖从脊背涌起。我们都是陌生人,在列车上相遇。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去向不同的地方,在寒冷的时候,我们相互的靠近。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背靠背的度过了漫长旅途中的一段。我们也没问彼此的名字,因为这样是不必要的。她在黄州下了车,作为感谢,我帮她把那个被我们坐得有些不成样子的皮箱抬下了车。回到车上,有人笑着调侃,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傻笑,微微摇头。我要站着,完成我未竟的旅途。有谁知道,我的内心,已经装满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她远在世俗,却在靠近我心脏的地方。如果身体无法温暖,那么,就让内心温暖起来。远在世俗的爱人,她如何会明白,她所给我的温暖,是灵魂上的热度。这对于她来说,只是轻微的付出。但这却点燃我所有的旅程。
火车继续的前行。进入了山东境内,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玉米田。有些土黄的颜色在随风掀动,那是玉米穗的波浪。不时的路过一些树林,听人说那就是北方常见的杨树。一片片的杨树林连绵不绝。树林间不时的看到一条一米多宽的土路在蜿蜒着。路两旁一定藏着许多人的童年,如果有一天在路上走着,说不准它就会跳将出来,吓你一跳。当然,金黄的稻田是必不可少的。这在南方常见的植物在北方以一种宽旷的形式在我的生活场景里上演,我不知悲欣的看着,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远行人。11:20,火车即将抵达聊城。这时我已经坐了下来。旁边是一 位女孩,他说她今年19岁,离家两年里都没有回家了。她微红的脸上有些兴奋。在谈起故乡的时候,却有些羞涩起来。时间离火车进站还很早。可是,她和很多人一样早早的收拾好了行李,不停的搓着双手,还掏出相册,与坐在对面的同伴谈论起在异乡的故事,故事中的悲喜在她的叙述中隐去,或者更多的带有一种欣喜。是接近了故乡么?我无法得知她的欣喜和情怯,因为我去向的不是故乡。我的旅途还不是归途。
过了聊城,火车就要进入了河北。这时候,疲倦袭来。对车窗外的风景,我也有了疲倦的感觉。我不再对前方有一种盼望的感觉。即使到了北京,那也不是我的终点。车厢门楣上的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列车的时速:135KM。是的,亲爱的,我正以135KM 的时速离开你,踏在我年轻�
��旅途上。一切都是我亲爱的。亲爱的爱人、亲爱的陌生人、亲爱的稻田、亲爱的玉米地、亲爱的旅途,亲爱的南方和北方,我们相互依偎,相互温暖。可是,这是我一个人的旅途。
走进北京西火车站的时候,我拖着行李,迎面扑来的人潮带着闷热而陌生的气息。北方,我独自一人来到了你的心脏。远在世俗的爱人,你独自一人,住进了我的心脏。一个人的旅途,是在他转身的时候铺开的。而一个人的爱情,在刚刚被说出的时候,他却要远行。是的,这就是我们远在世俗的命运。每个人,都在路上。每个人必须相爱,然后远走。
旅途和爱情,都是从流浪开始。
小刀 2005年9月2日---11日于北京、陕西永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