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她更早地上了这辆公交车,所以我可以舒服地在后车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来,后面几排的座位要比前面的要高一个阶梯,我仰着头,看着前方的公交电视,里面播放着一个宣传片:美丽广西。她或者就是在这个时候上车的,同样也是悄无声息地,在这个沉默的公交车上,谁能注意到谁的存在呢?
与别人不同的是,她直接地坐在了后车门的"门槛"上,就倚在黄色的公交车门旁的钢管上,这样看起来她就坐在我的脚下一样。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一种不安从我的脚上涌起,想站起来给她让个座,却又觉得不合适,可又无法任由她就坐在公交车门旁边。
她无法了解我的不安,因为我混杂在这一堆陌生脸孔中,在她的心里,大概都起了一个名字:城里人。她的身旁放着一根用竹子做的扁担,我几乎可以看到那熟悉的纹路在扁担上散开,然后又在某个地方被磨到光滑而了无痕迹。扁担旁边是几个蛇皮袋,蛇皮袋带着一种黄黑色,有些旧。蛇皮袋里大概放着些什么东西,她只是把蛇皮袋的口拽住,往身上靠拢,以不让它们滑离得太远。又或者蛇皮袋里是她辛苦一天的所得,谁会知道呢,就像我小时候在村里大人们教导的那样,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城市里会不会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把这些抢走?
公交车在转弯的时候忽然有点颠簸,她不得不放松了拽住蛇皮袋的手,转而把手撑在公交地板上,她似乎不习惯这样的颠簸。当然,她大概会知道,在这个追求干净的城市里,人们是很少会直接坐在公交车地板上的。就算是在餐馆里,人们也会把椅子擦了又擦,不知道他们在夜深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的内心拿出来,擦上一擦。她一定是坐在自己的田地里惯了,锄地的时候累了,就坐在田埂旁边歇息一下。到了这个充满陌生人的城市里,她应该是感觉到累了,就像在自己的田野里一样,随地就坐了下来。
她拽着自己的蛇皮袋,手围拢着扁担,目光中像是有一层玻璃一样,四散着光。这个陌生人太多的城市,这些光怪陆离的周围,或许随时都会让她受惊。公交的后车门的每一次开启和关闭,都会让她稍微伸出去的解放鞋缩回来。而周围的皮鞋们、西装们则神情自若。
她在某个站带着我的不安下了车。在车门闭上的之后,我忽然想起故乡这个词来,或者她就来自故乡旁边的小村,或者我们在某条田间路上见过。那时候我挑着刚打好的稻谷,汗流浃背地上山下坡,她迎面走来,即使不知道我的名字也向我打招呼:后生仔,咁犀利。我气喘呼呼地回应"冇计啦,揾食"。
我正襟危坐地,等着属于我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