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是拾不起来的,所以,城市给了人们很多垃圾桶,以便他们丢弃很多的东西、更多的东西。被丢弃的,谁还在乎?
一、
那天晚上不知道有没有月光。但这并没有所谓,昏黄的路灯足够可以看见他的脸是年轻的。我和朋友一前一后从超市出来,当时一高兴就各自买了一听啤酒,一边喝一边走在县城清静的主干道上。这时候行人稀少,精力旺盛的青少年们坐在摩托车上呼啸来去。郁闷的县城生活,让人不由想起那句话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走在前面的朋友拨通了电话,向着另一头倾诉这狭窄而郁闷的县城生活。我则无聊到要数一手指头,我到这里究竟多久了。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被背后的路灯投射出一段长长的影子。在偶尔回头看之后,发现他身体前倾地向前走着。这样的人是没有攻击性的,我继续喝着酒,一边胡思乱想着,这是什么日子了,未来又在哪里,诸如此类的人生大事。
我们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夜晚的县城没有霓虹闪烁,即使路过几家KTV,也听不到任何狼嚎的声音。这时候我几乎把身后的人影忽略了。在再度回头的时候,发现他正站在一个垃圾桶旁。或许是看到了我在看他,他停止了一切动作,就是站在垃圾桶旁,双手却不知如何放才好,脸也侧了过去。我迅速地打量着他,路灯光下只看到他是个年轻人,头发不长,也不乱,只是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像是拼凑的样子。在他惶然的时候,一只装着瓶子的塑料袋在路灯里忽然闪出一点点光来。
我顿时明白,他是个都市拾荒者。跟着我,或者是因为我手中的啤酒罐。又或者根本没有跟着我的意思,他的目标只是路边的垃圾桶,而顺便等着我手里的啤酒罐。这个时候我却不由的有些羞愧起来,我迅速把啤酒喝完,再迅速地寻找着前方的垃圾桶,结果却事与愿违,前方已经到了路口。
我装作不经意地,也是破天荒地把啤酒罐丢在地上。为了我那廉价而微小的同情,也为了他不愿被人察觉的自尊,我希望他会拾起这一个小小的啤酒罐,那是我拾不起的一片月光。
二、
他的目光完全不管不顾这个城市里的吊带裙和低胸装。他目光45度向下,投向路两旁。他或者是这个城市最专注于走路的人,来不及愁眉紧锁,顾不上城市里绮丽的风景。他的眼里,只有可以捡起来的和不用拾起来的东西。
他的衣服或者常年都是这样。经过这么些年的风霜雪雨,他大概已经成了一个恒温动物:寒来暑往,都是那一身衣服。他的衣服不管是什么颜色,到最后,不知道是油污还是烟尘,通通都会成了黑色。他的裤腿无法盖住他黑色的脚踝,脚上是一双无法裹住脚趾的鞋。
他的左手上挂着蛇皮袋,或者其他厚一点的塑料袋,右手里握着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或者是个叉子,又或者是个钩子。有时候,他会把手上的东西全部放下,身体前倾,几乎把头放进了垃圾里去,双手翻倾着。他寻找的,正是我们所丢弃的。
或许他会找到半杯的珍珠奶茶,他会就着吸管喝完,然后把杯子放进左手边的袋子里。然后又迅速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车来人往,路边的电子屏幕上放着《建国大业》的宣传片,英俊靓丽,衣着得体的人们在说些什么。红灯、绿灯,来来往往的人们似乎从来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谁也不会去想,我们丢弃了什么。
城市给了我们很多的垃圾桶、更多的垃圾桶,让我们丢弃很多的、更多的东西。城市也给了我们建造了围栏,建造了医院,建造了高楼与大厦,只是这些都更像一个巨大的垃圾桶,让我们丢弃很多的人、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