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按:本文作者彭海惠是我的好友。他有着各种传奇经历——17岁起在同济大学工作:当锅炉工。之后辗转江湖,自学英语(达到近乎同声传译水平),五花八门的工作都做过。2010年,38岁的时候,以一名怪蜀黍的身份回乡创业。当然,创业的意思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去做公益。如他所言,在江西这个“公益重灾区”做公益,简直就像是一个火星人降临地球的感觉。当然,他本身也个“怪人”,涉猎很广。这大概解释了为什么像他这样的年纪依然没有达到小康生活水平。更无可救药的是,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或者他不承认,但在外人看来,他真的病入膏肓,可是他依然乐此不疲。2009年(还是2010年?),他遇到了阿吉——他的女友,一个川籍的女孩。那时候她硕士毕业,风华正茂的,可以有一份好工作。不过她还是跟随他回乡,于是发生了以下故事。这故事看得我悲伤难禁。
然而需要说明的是:转载这篇文章,并非为了博得同情和赚取眼泪,而是让人们看到NGO从业者的挣扎、奋斗,以及各种挫折。在NGO/公益行业里,谁也不见得比谁高尚。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喜怒哀乐,他们穿衣吃饭,他们也要为房子发愁,也会为了爱这个字感到如山的责任以及如潮水般的无奈。
谢谢你的倾听。
祝福老彭找到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希望他们幸福。
《拿什么去爱你,我的女友》 (未删节版)
作者:彭海惠 江西益心益意文化发展中心创始人 (他在豆瓣的ID是:稻草人,益心益意中心在围脖:http://weibo.com/yixinyiyi2010)
作为一个用理性来从事公益和NGO的人来说,我是不喜欢煽情的。
但是,事实就这样。
今天花50元买了一袋大米,手机电池坏了,花25元买了个假的飞毛腿电池后,我身上只剩7元钱---这是我参加工作22年来,最困难的日子。
谈到未来,今天女友很难过,最后抱着我,不让我看她,我知道她流泪了。
她很爱我,可是我却觉得很对不起她,为了节省开支,她甚至连她最喜欢的《读者》都不买了。
可是,她却很支持我去从事这个工作,包括去帮助别人:今天上午,我取了2000元捐款给一个叫爱温暖的艾滋病患者关怀组织的负责人。他是一个感染者,独自一人在南昌做感染者的干预工作。本来他是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像以前一样帮助他支付房租,但是没想到他病了,向我借2000元,我毫不犹豫从我的基金中取钱给他。
在聊天的的时候,我说,我很希望全心去做公益,而不是现在这样很纠结。他说,你还是有个稳定的工作好。不然,像他这样,病了都没钱治疗。
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我不知如何回答。
他为了生活,给人家送牛奶来挣点钱。----我之所以选择帮助他,也是看到他是个真正工作的人,虽然他的文化只有初中,虽然他不懂财务管理等东西,但是他的用心是让我欣赏的。这也是我最看重的一点:在NGO,态度比才能更重要。
作为一个把自己的机构定位在推广公益,并成为公益孵化和支持的机构来说,这是我义不容辞的工作,之前我募集到的捐款中1万1是用于资助贫困的艾滋病人急救;3000元资助一个民间反扒组织,以及6000元建立公民图书馆。
作为一个希望在江西推广公益,特别是推广公益的专业化和职业化来说机构负责人来说,在江西这个NGO重灾区做公益宣传时,总会被问到:我们很欣赏,也很喜欢,更希望像您这样做公益,可是,我们的困惑是,您,或者说做这个工作的人,生活怎么办?
对于这样尖锐的问题,我会和他们分享我在行动援助工作的收入,而且—有点言不由衷—强颜欢笑似的拔高点收入,希望这些听众能明白,从事公益不但是一个工作,而且收入不错,活得又有价值又有尊严,而且生活也很滋润。
但是,我明白,我的回答其实是没有底气的: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中国,像行动援助这样国际性的,资金雄厚的NGO占中国NGO的比例,如同中国亿万富翁和P民的比例一样,更多的是像我创办的益心益意这样的草根机构,走在死又死不了,活又活得不新鲜的路上。更要命的是,江西这个NGO的重灾区,不要说诸如乐施会,救助儿童会,PCD,WWF这样的世界500强缺席,连壹基金和NPI这样创业版基金都没有。江西不但经济上不东不西,不是东西,公益发展也一样遭遇着这样的尴尬与困难。
对于一个成立了才2个月的机构来说,能够参与到国家防艾社会动员项目是一个很好的开始,虽然资金只有一点五万,足够我这样一个个体草根组织开展项目了。
但是,问题是,执行项目的资金不缺,支持项目的行政费用却没有。
于是,为了生活和机构的发展,我生平第一次选择了兼职出台做NGO。通过全职做“七城会”志愿者招募和培训工作来援交国家防艾社会动员项目。
在此之前为了支持我的工作,我的女友放弃了准备考试而去找了份工作,以交付房租和其他生活费用。结果可想而知了—她第一次考只差1份,这次完全考砸了,差点要看卡耐基的成功学才能有勇气面对结果。她的升造梦想又要延迟一年。而在来江西之前,为了爱情,她放弃了在四川4000多元一个月的工作,来到江西这个鸟拉不出屎的地方来陪我一起创业。
我不能让她这样为了我和我的事业付出和牺牲太多。
既然她全力支持我的事业,我也应该全力支持她的梦想。于是我决定我去工作,让她安心学习。
谈到女友,我很必须说,她成了我的梦想和事业的牺牲品:在江西我只给她买过一次衣服,25元。今天她在网上看中了一件100多的衣服,我鼓励她买,但是她知道我们现在很困难,她没有买。虽然我曾经成功忽悠她和我一样去穿别人的二手衣服,但是我依然觉得我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不能为自己心爱,以及爱自己的女人买件像样的衣服是件很说不过去的事情。
有一次她给我4000元钱来帮她买电脑,结果被我开销掉了。幸好,我找到了工作,暂时有了收入,虽然给她电脑没买成,把钱还给了她。但是她没有去买电脑,因为她知道,现在每一份钱都很重要。
我做全职来“援交”兼职,我们在经济上暂时缓过来了,这次兼职出台的结果是项目中期评估报告,我的机构是唯一一个被三次点名的机构。
我目前的工作是做七城会的志愿者招募和培训,本来以为可以两头做,用全职的工作来养兼职,但是我没想到兼职的结果是这样。除此之外,很多省内外的NGO交流和培训的机会都错失了。一方面,我很感激这个工作机会改善了我们的生活;可是另一方面,看到机构这样的结果,看到机构错失了这么机会,心里真是五味俱全。难道,我们就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吗?
曾经有记者问我,现在是不是我最困难的时候。
我说是的。但是从心底来说,我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
本来在“中国国情”中做公益就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不但要努力去争取政府的信任,还要面对生存和生活的压力。而如果我失败了,更加会让别人,特别是年轻人,觉得公益只能玩玩。人家会拿我举例子,你看,做公益就是彭海惠这样的结果,房子买不起,老婆讨不起,衣服买不起,更不用说以后老婆孩子看病学习,更不用说赡养老人了。
我想对这样的结果大声说不!不!这样的命运不应该属于那些认真工作的NGO人。
我非常希望我可以成功,希望既做到了公益,同时也生活很滋润,因为我希望给年轻人,也给这个社会提供一个参考坐标,在这个原本价值很单一的社会提供另外一种参考的价值,推动社会价值的多元化: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原来我们还可以选择这样的行业和工作,我们可以在帮助别人的同时,养活自己;原来我们做公益也可以获得成功人生。
作为一个立志推动NGO发展的人来说,我希望以后的NGO从业者,能避免发生在我们身上这样的经历。我希望不但NGO的从业人员在地位和价值上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重,更希望我们NGO从业人员拿着可以赶得上GDP发展速度和CPI通胀指数的工资。因为只有这样,中国的NGO才能真正发展;因为只有这样,中国的NGO才能尽早实现职业化,专业化,制度化和可持续发展化。(鄙人因为这是目前中国NGO最需要实现的四化)因为只有这样,良币才能驱逐劣币:当人们看到通过这个社会良知和善良可以得到应有回报,才会让人们相信善良和良知的价值,真正推动社会的进步。
我在立志推动NGO发展的同时,也立志推动NGO从业人员薪酬的发展。不论是一个社会也好,一个公司也好,一个国家也好,建立一套赏罚分明的制度是可持续发展的根本。在NGO领域往往存在这样的矛盾:我们这些NGO组织在规划项目时,都希望项目可以做到可持续性。可是我们自己的组织发展却不能可持续性,真是莫大的讽刺。
也希望基佬们(基金会的大佬)能经常下基层,不是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看几个报告和数据来判断,而是在夏天和我们挤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来对话,冬天来和我们一起喝喝西北风,畅想一下未来。同时也希望这些基金会能多招一些从草根升上来的人员,因为只有草根才明白,在中国草根到底有多艹(没有“早”,没有阳光的照耀)。
走笔至此,看着熟睡的女友,心里略微安慰:今天南昌下雨了,很凉快,不用给房间浇水了,也不用开2个电扇了。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她可以在空调间里美美地睡过一个夏天,更不用一年三次搬家这样居无定所,让她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