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The trail from Xinjiang),陈东楠,2012
一、命运的切肤之痛
这部长度为35分钟的记录片,讲的是几个小偷的真实命运。
即使是看第二遍的时候,我还是很难从这短短35分钟中找出这片中的三个小偷的命运该如何归类。这种努力徒劳无功。或者导演在拍摄、剪接的时候与我一样,有着类似的疑惑,这三个小偷的命运归结于何种原因?但是这35分钟明显无法给出答案,导演估计也不打算给出答案。
最后,这部电影回到了纪录片的本身,记录了三个小偷的命运:艾力、木沙和小穆萨。
艾力其实是不想做小偷的,但年幼时的他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他瞪着眼对镜头说,“我跟他们说,我不干盗窃,我不想干。那个老板把我按在地上,把那个盐放在流血的地方。受不了,你知道吗?“
就在片子的开头,艾力说“死了以后,神会来惩罚你的,好事做多了,会进天堂。坏事做多了,进地狱”。接着他又说“请求神宽恕我吧,我干了这么多坏事”。
片子到了这里,神会宽恕这个小偷么?
木沙14岁的时候离开家乡,被人骗去打工。没想到老板是让他去偷窃。第一次偷的时候,手特别抖,浑身都在抖,被人发现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想,就想怎么跑掉。
一个14岁的孩子,在异乡要摆脱成年人的控制似乎难上加难。不要被电视剧里的主人公骗了,作为普通人的木沙、艾力他们根本没有电视剧里主角那样幸运,我们也就更加无法去苛求他们要生出逃跑的勇气和智慧。
艾力的真实经历印证了这一点。
9岁的时候,艾力和哥哥离开家乡。首先,他们把爷爷的牛卖了1700元。半年后,他的哥哥把他买了3万元。
对着镜头,艾力继续瞪着眼说“我的哥哥,15年没有见面了。如果他再出现,我弄死他”,他尽量用自己的所学不多的词汇来组织句子“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了,我的性命都完了”。
那时候,艾力已经被查出因为共用注射针头罹患了艾滋病。
同样,小穆萨的命运殊途同归得让人绝望。
小穆萨很小的时候就离家。然后被老板注射了毒品,自此有了毒瘾。之后,他便控制去为“老板”偷东西。十几岁的他说“我对生活不好,生活也对我不好”。这个不好的证据之一,就是他有一次偷东西被警察抓住,然后他只好使劲抓自己的头发,直接连头皮一起扯掉了一块,警察于是就放了他。
而这似乎成了他的脱身之法——50多天前他也是这样做才让警察给放了的。在说到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劲地觉得后悔,一个劲地说痛。
那种痛或者就真的是切肤之痛。
二、“这是我的命,我不想死”
相信很多人都会痛恨小偷。片中的佳泉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此。
佳泉是当地的一个叫“反扒联盟”的志愿者组织负责人。顾名思义,佳泉和他所在的志愿者组织其实就是小偷们的“野生天敌”。
但最终,如果说还有人在乎艾力他们的话,却只剩下佳泉这个“野生天敌”。
再一次,艾力被警察抓住,他只好吞下刀片(用透明胶布裹上,把刀片磨钝)。当艾力感到不舒服,要去医院拍片的时候,只有佳泉和木沙出现了。
这一幕就像绝望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在经历残酷命运之中,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的。
所以,当画外音用木沙的声音唱出《从头再来》的时候,似乎就是艾力们在绝望命运里,想从头再来一次的恳切。至少“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人爱”。
小穆沙最终还是继续做小偷。而那个绝望地说“万一哪天就算自己死了,也没人知道”的木沙最终戒掉了毒瘾,他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不是做小偷——但罹患了艾滋病这一个事实是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而艾力却死了。
“原因不明,无尸检报告或警方调查”。
佳泉,作为艾力曾经的“野生天敌”,却是“惟一试图调查(艾力死因)的人”。
看到这里,几乎让人忍不住要大哭。
三、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么
1)命如草芥
在我看完了这部纪录片之后想,如果艾力他们的身上没有了那个深深的地域烙印,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被自己的亲人出卖,被人拐卖,这些事实在这个曾经对人贩子严苛的国度里,是不应该被漠视的。
但因为他们是小偷,他们被拐卖、虐待的童年生活,在当我们再度谈起他们的时候,被有意无意地忽视了。
有一天谈起他们,我们会在他们的名字前加什么定语?只是小偷,还是几个命如草芥的人?
他们死了,只有作为“野生天敌”的佳泉在乎。
2)单一身份遮盖了问题的本质
阿马蒂亚森在《身份与暴力》中讲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作为知名的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院长,阿马蒂亚森持有的是印度国籍(至今如此),在进入英国海关的时候被几经盘问。或者在英国海关看来,一个印度人的进行非法活动的嫌疑极大。
在这个英国海关人员的认知体系中,仅仅以“印度人”这个单一身份来检视阿马蒂亚森,并将“印度人”与“值得盘问”等同起来。
要知道,在越来越多样性的社会里,人的身份是多样化的。单凭国籍、民族、性别、肤色去判断一个人是愚蠢的。
而当一个社会问题出现的时候,如果仅凭单一的身份认知(俗称打标签),则更容易遮盖了问题的本质。
比如,当我告诉你艾力他们恰好是新疆人的时候,你对这三个小偷的态度是否有所变化?而不管艾力他们是什么地方的、什么民族的人,假如他们小时候也被拐卖、虐待、被迫患上毒瘾,那就是一个社会问题,而非让很多人噤若寒蝉的所谓“民族问题”。
因此,在理解艾力他们的身份时,不妨把他们身上的多样性列出来,艾力他们是:被拐卖的儿童受害者、被幕后老板控制的小偷、少数民族、艾滋病患者、新疆人。
但是似乎解决问题的人从上到下热衷于单一视角,或者说干脆简单粗暴,直接把产生问题的、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了。
问题的根源始终在那里,命运似乎从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