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他的时候是在黄昏。可以想见,如很多都市人描述那样,黄昏里的乡村,安静得充满诗意。在他妻子的带领下,越过一片稻田,再穿过一块长满薯叶的泥地,就可以走到他劳作的地方--一块长方的晒谷场(或者说是水泥地)。
我向他大声的打招呼,他也向我打招呼,说着许久不见的话。而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可以传遍田野。他看到我手里拿着相机,并把镜头对准了他,他说,拍我做什么,这副鸟样,传出去丢脸啊。说话的时候,他爽朗的笑着。如果你恰好在我的身旁,你可以看到一个健壮的男人,赤裸着上身,在夕阳下劳作。伴随着板寸头,伴随着传遍田野的笑声,夕阳把他的皮肤染成了微微的金黄色。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见到我这样的外来者就开始诉苦。我一边跟他说话,然后一边给他照相。出奇地,他一直都有笑容在脸上。我说,你真厉害,什么都会,会种菜,会种水稻,会开车,会养小孩……他还是笑着回答,如果把你放在这里,你也会做的,这不算什么。趁他和他妻子、女儿出现在同一场景里,我按下快门。在黄昏里,他们一家三口的神情生动,见多了面目模糊的人,他们像清晰的风景,如刀片一样割开这个混沌的乡村黄昏。
他挑起两袋木薯粉回家。我走在他前面,想扑捉到几张照片。结果并不理想。但无一例外,不管是因为镜头晃动虚掉了的照片,还是清晰的照片,都可以看到他的笑,他咧开嘴露出的牙齿。
到了他的吊脚楼结构的家,越过高高的栏栅,进门。他开玩笑说,我家的门槛才是高啊。他的意思是,把那高高的栏栅当成了门槛。而这个栏栅的作用,就是为了防止他的小孩跑到门外摔倒。我们坐下,他开始倒水,是凉白开。他连声道歉,说忙啊,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没有时间泡茶。又说,那是富人才有的玩意,我们都只喝开水。喝完水,他打开电视,以免我坐着无聊。然后他又开始笑了起来,大声的说要把花生给炒上,喝两杯啤酒。
趁他炒花生的片刻,我在桌上看到他夫妻俩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两个人靠在棕榈树旁,都在笑。翻看背面,看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风雨中只会让我们更坚强。落款是2004年8月,深圳 海上田园。傍晚的光从瓦顶的一列玻璃瓦中照射下来,我忽然觉得那就是爱神的光,从2004年的深圳,穿越的2008年的简陋吊脚楼。于是我打开刚刚关掉的相机,调准镜头,进入微拍状态,把照片拿在手中,如同拿着烫手的爱情见证,按下快门。这个过程让我忽然觉得连周围的夕光也充满了温柔。
他很快就炒好了花生,还有一个茄子。他指着一盘黑糊糊的菜说,这个是猪头皮,我加了黄皮果(当地的一种水果,也可作调料)的叶子炒,试试,挺好吃的。他举起手中的啤酒瓶,向我敬过来。他笑着,国字脸上有着不太深的皱纹。我们开始谈论着周围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包括这个村庄的过去、现在、未来。他是老六,这就是说他有五个哥哥。用他的话说,五个哥哥都去了上海滩(有一个去了湖南,一个在南宁,还有就是去了海南),只留下一间房子在村里。说到上海滩的时候,他笑了起来。而遗憾的是,我忘了问,去了上海滩是什么意思。
我们敬着酒,继续说着。他说他06年8月5日结婚,女儿一岁半了。这时候当然会说起如何喂养一个小孩的话题。于是不能免俗的说起了最近的三鹿事件。他说他的女儿从来没有喂养过奶粉,那是因为在深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大头婴儿。所以,他那时候就不信奶粉这玩意了。后来他说起他的哥哥给女儿买过酸奶,他用行家一样的口吻说,不能给小孩喝太多的酸奶,万一到时候她/他上瘾怎么办?他说,上次哥哥给买的酸奶,小静(他女儿名)一夜喝了5~6瓶,喝不到了就哭。后来他把酸奶给了他母亲。他开始说着喂养小孩的种种来,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笑容才隐了去。末了补上一句:现在做了爸爸才知道,养个小孩不容易。
后来我们本是要说再见的,结果又被村民领到另一家去。因为告别,桌上未免少不了酒。这时候人更多了,说起村庄,他的话也就更多了。他说环境可以改变,但是人是最难改变的。他说那么脏的环境,滋生那么多的蚊虫,当然容易得病。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也少了微笑。随着手中的杯子举起、放下,他的话题越益宽广。不过应者也开始沉寂下去。到最后,我只记得两个字:"改变"。
我在星光下出门,沿着边境公路,离开了他们。在摩托车上记起他来。他说,他今年36岁了,呵呵,属于晚婚。为了小孩,没去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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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想过,不用形容词些文章
些=写
很喜欢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