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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精神世界

写给无数的少数人

在2002年的昆明,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听着古涛在节目里念里尔克(Rilke)《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对世界的好奇和莽撞让我对这十封信似懂非懂。或者在那个时候除了清贫,就似乎没有什么是可以困扰我的。那时候是个晚熟的少年(这使得我现在是个晚熟的青年),性、寂寞、爱、生命、孤单,都带着各种朦胧的不可知。在自我教育中,迷糊地接受着各种流行的、不流行的观点和想法。从刘墉到林清玄,之后再到虚无,直至觉得无聊。当我最后想放荡的时候,大学结束了。我的精神世界开始和现实世界像交织的常青藤一样,难分难解,互为养分,却也相互怨恨。我来不及构建起更坚硬的精神世界,生活就将我推向了更尖锐的现实。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讽刺,以及自怜了。

在之后,当生活趋于平静一点的时候,苦闷开始阵阵袭来。职业和爱好的落差,梦想与现实的参差,都交织成焦灼,像是黄连塞满你的口中,来不及说出来、吐出来,下一阵的焦灼又来了。这样的状态并不会像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的俏皮话那样容易,如果被生活击倒,如果你找不到依托,那么一切就会陷入虚无。这样的虚无一般是:在物质里寻找满足和依靠,然后开始奔命的生活追求,永无止境。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即使我们被物质奴化,在现今的不安全的环境中,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是不能被责怪的。

只是生活的底线总是无限刷新的,证据就是我们的痛苦会越来越丰富。在2012年的成都,十年之后我再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想起被被摧毁的信念和生活理想,各种困扰像毒蛇般出现,阴魂不散。这时候我才想起那个被我疏远和遗忘的"精神世界"。这个必须要用引号才好意思说出来的世界,和其本身的地位一般,是一个乌托邦的存在。每天生活在其中的我却浑然不觉。

十年之后,当痛苦像时间一样无可避免地到来的时候,我觉得几乎无可躲避,每一个藏身之处,都是自己凄楚可怜的形象。那个坚定、果敢的自己在一夕之间烟消云散。那些过去所习得的道理像无力的稻草一样,四处散落,"再也无法支撑了",一个声音这样说。也是在这样的时候,神、佛就变得重要起来:他们是心底里最坚硬的依托。就算过了今天的凌晨,一无所有了,还有神、佛的眷顾,还有他们的爱(喜、乐)。怀着善心,他们就从不曾抛弃。

只是神、佛在高远的上苍,每一日的繁琐生活,还得靠我们凡人自己努力。就像他们给了我们指引的方向,给了我们爱,可是,我们还得自己去生活,去面对迎面袭来的爱、寂寞、孤独、苦闷、无助等世间一切的情感变化。

幸好,在十年前我听到了里尔克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想起那个伟大的诗人里尔克是用着怎样温暖的笔触,去给一个青年述说生命中的爱、寂寞、性,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另一个稻草。当然,这个伟大的诗人并不让人感到失望,他短短的十封信成为了生活中另一个坚定的所在:就像茫茫生活中的一个美好而孤独的岛屿。他说,要爱、忍耐,一切都要亲身生活。他说,即使艰难,也要热爱这些问题,热爱它们,然后在生活中去感受它们。而且,当你感受到了寂寞,那是因为你的周围正在扩大,你的一切正在变得旷远。

说到寂寞,里尔克这样告诉青年诗人卡卜斯(第六封信,古涛将其做了删减和润色):

圣诞节快到了,或许,在这样的节日中,你会体会到更深沉的寂寞。若是你觉得它过于广大,那么你要因此而感到喜悦,想一想,有什么寂寞不是广大的呢?我 们只有“一个”寂寞,又广大又不容易负担,并且几乎人人都有这危险的时刻,可他们却愿意把寂寞和任何一种庸俗无聊的社交去交换,和与任何一个不相配的人勉强的假像去交换……在这个时候,也许寂寞它正在生长;它的生长是痛苦的,就像是青春的发育,是悲哀的一样。你不要为此而迷惑。

我们最需要的只是“寂寞”,广大的内心的寂寞。一个在寂寞中,就像我们在儿童时那样寂寞,大人们来来往往,跟一些好像很重要的事纠缠,他们是那样匆忙,可是小孩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们洞察到他们的事务是贫乏的,他们的职业是僵死的,跟生命没有如何关联,那么我们为什么不从自己世界的深处,从自己寂寞的广处,像儿童一样把它们当作一种生疏的事去观看呢?卡卜斯,我们对于许多事物的了解,我们对于许多事物的不了解,都是居于寂寞的;我们的防备,我们的蔑视,虽说是要设法和这些事物隔离,但在本质上,在无形中却和它们发生了纠葛。

所以,亲爱的卡卜斯,你去思考你自身负担着的 世界;至于怎样称呼这思考,那就随你的心意了;不管是自己童年的回忆,或是对于自己将来的期望,——只是要多多 注意从你生命里出现的事物,要把它放在你周围所看到的一切之上。你最内心的事物,它们值得你全心全意地去爱,你必须为它交付;同时,你不要浪费许多时间和精力去 解释你对于人们的态度。到底谁向你说,你本来有一个态度呢?卡卜斯,我知道你的职业是枯燥的,处处和你相违背,我早已看出你的苦恼,我知道,它将要来了。现在 它来了,我不能排解你的苦恼,我只能劝你去想一想,是不是一切职业都是这样,对个人,它们都是无理的要求,充满了敌意,同时,饱受了他人的憎恶。你要知道,你现在必须应付的职业并不见得比别的职业,被什么习俗呀、偏见呀、谬误呀牵制得更加厉害;如果真有一种更大的自由的职 业,那就不会有职业在它自身内广远和宽阔了,就不会真实生活的伟大事物相通了。只有寂寞的个人,他像一个“物体”一样被放置在深邃的自然规律下,当他 走向刚破晓的早晨,或是向外观望那充满非常事件的夜晚,你才可能看到,一切真理的存在,你才会,在凡俗中脱颖而出。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凡是你现在所必须经验的,你也许在任何一种现有的职业里都会感到,甚至纵使你脱离各种职务,独自在社会中去寻找一种轻易而独立的接 触,这种生存的压迫感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减轻。——到处都是一样:但是这并不足以使我们恐惧和悲哀;如果你在人我之间没有和谐,就试着与大自然接近吧,它们不会遗弃你; 还有夜晚,还有那吹过树林、掠过田野的风;在大自然那里,一切都充满了你可以分担的事物;还有儿童,他们同你一样,在儿时所经验过的一样的寂寞,又悲哀,又幸 福,——如果你想起你的童年,你就又在那些寂寞的儿童中间了,记住,大人们是无所谓的,因为他们的尊严没有价值。

亲爱的卡卜斯现实,现在我要和你谈一谈,一直仰望我们的,一直被我们仰望的神。如果对于童年时到处可以出现的神已经不能信仰,想到童年,想到与它相连的那种单纯和寂静,而感到苦恼不安,那么,卡卜斯,你问问 自己,你是不是真的把神失落了?也许正相反,你从来就没有得到他?什么时候有过神呢?你相信吗,关于神,一个儿童能够和他相遇,而大人们,只能仰望了。神,他会从永恒里降生,是一棵树上最后的果实。我们不过,是这树上的树叶。而是谁阻拦了你?不让你把他的诞生放在将来转变的时代?不让你度过你的一生就像是度过这伟大、痛苦而又美丽的时日呢?卡卜斯,你没有看见吗,一切事物的开端和发生,不就是神的开始吗?

像是蜜蜂酿蜜那样,我们从万物中采撷最甜美的,建造我们的神。 我们甚至从渺小、没有光彩的事物开始,我们以工作,继之以休息, 以一种沉默,或是以一种微小的寂寞的欢悦,以我们没有朋友、没有同伴的孤单所做的一切来建造他,他,我们并不能看到,正如我们的祖先不能看见我们一样。可是那 些久已逝去 的人们,依然存在于我们的生命里,作为我们的禀赋,作为我们命运的负担,作为循环着的血液,作为从时间的深处发出的清香。

现在你所希望不到的事,也许将来有一天,在最遥远、最终极的神的那里得到实现。

亲爱的卡卜斯先生,在这虔诚的情感中庆祝你的圣诞节吧,也许神正要用你这生命的恐惧来开始;你过的这几天也许正是一切在你生命里为他工作的时期,正如你在 儿时已经有一次很辛苦地为他工作过一样。卡卜斯,好好地忍耐吧,不要沮丧。你想,如果春天要来,大地就使它一点点地完成,我们所能做的最少量的工作,不会使神的生成 比起大地之于青春更为艰难。

祝你快乐,勇敢!

关于爱,里尔克说,我们要避免以一个男人/女人的角色去爱,而是以"一个人"的本身去爱。不要让那些在世俗中隐藏着的藉口欺骗,不要让他们成为你怯弱的原因。慢慢感受着,然后,去生活吧。里尔克说"

"性",是很难的。可是我们份内的事都很难;其实一切严肃的事都是艰难的,而一切又是严肃的。如果你认识了这一层,并且肯这样从你自身、从你的禀性、从你的经验、你的童年、你的生命力出发,得到一种完全自己的(不是被因袭和习俗所影响的)对于"性"的关系:那么你就不要怕你有所迷惑,或是玷污了你最好的所有。身体的快感是一种官感的体验,与净洁的观赏或是一个甜美的果实放在我们舌上的净洁的感觉没有什么不同;它是我们所应得的丰富而无穷的经验,是一种对于世界的领悟,是一切领悟的丰富与光华。我们感受身体的快感并不是坏事;所不好的是:几乎一切人都错用了、浪费了这种经验,把它放在生活疲倦的地方当作刺激,当作疏散,而不当作一种生命的凝聚。

我愿意这样不停地引用下去,只因为诗人里尔克的在阐述关于生命中的种种情感体验的透彻、明朗,而且又带着那种像"神一般的坚定"。人们常说,一个成熟的人该具有很多种性格特征。而在里尔克那里,一个真正的人则是另一种模样:独立、面对寂寞时的宽广和面对生命中情感的严肃、认真。这一切都似乎彰显着,在诗人里尔克看来,这应该是人的本性,只是我们被世俗的种种蒙蔽了。

也是在十年前,尚在年少时的我从古涛的《音乐手记》(早年昆明电台的一个节目,逢周六、周日晚11点播出)中认识了他。自此之后,这个比我年长的朋友如同我看不见的兄长那样存在着:总是在精神世界接近崩塌的时刻,我会想起给他写一封信。而我对于他的生活则完全一无所知,对于他的艰难、他的痛苦更是一无所知。晚熟的我,一直在他那里予取予求,对他却无从献出一点什么来。

在听了很多遍古涛朗读的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古涛将这十封信中的句、段进行了删减,并对其加以润色,使得原译文不那么生涩难懂,具体请听以下的音频录音)之后,我想或者该为我的精神世界记录一笔。在这个残酷的人性世界之外(我承认我该为其中的一部分负责),我们或者需要为自己构建另外的世界,如同王小波所说的精神家园,在那里,我们有坚定的信念,有美好的追求。尽管王小波也曾悲观地预测,世界是银色的,一切也将走向庸俗。那么,赶在变得庸俗之前,为自己构建这个精神世界(重要的并不是这个世界叫什么名字,而是它必须是属于你的)吧。为此,我花了一点时间,将这十封信的录音全部上传,献给这一段日子,也送给那些茫茫中的少数人。

感谢我的朋友古涛,感谢一百多年前的那个伟大诗人:里尔克。在这么多年后,我听到了,我记住了,我活着,我也会去爱。爱自己的寂寞,爱那些生活之中的问题,并去爱人。

谢谢你们。

附一:音乐手记之《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 音频

附二: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下载链接

又及:关于古涛,他在2010年发行了一部电影:《去大海的路上》。2011年到2012年,他曾在四川师范大学任教。目前,他正在广东揭阳忙于拍摄一部纪录片。


附三(本附录由网友Lilycat整理):

寂寞的恩惠(古涛在第一集前的话)

“一九零二年深秋,我在维也纳新城陆军学校的校园里,坐在古老的栗树下读着一本书。” 奥地利作家卡卜斯这样写道。这是当年出版《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时,收信人卡卜斯为此写的“引言”的开头。

一九三一年,冯至先生把这十封信译成中文出版。六十余年后,也就是一九九四年,这本名为《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由三联重印。我读到它的时候,是在九六年的夏天。当时,整个夏天都在下雨,我用铅笔在书的空白处写满了感触。我想在所有青春的时光里,那是我第一次被一种沉远而宁静的光芒启发着。

冯至先生在译前序言中描述到:卡卜斯在校园栗树下读的书,正是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诗集《自庆》,他读得很专心,丝毫没有察觉学校唯一不是军官的教授,博学而慈祥的牧师荷拉捷克已经走近身边。牧师从他手里取走书,看看封面,《玛利亚·里尔克的诗》。牧师读了几页,望着远方出神。原来十五年前,荷拉捷克曾在另一所陆军学校当牧师,当时里尔克是这所学校的学生。牧师回忆说,里尔克是一个平静、严肃、天资很高的少年,喜欢寂寞,忍受着学校生活的压抑。卡卜斯听了牧师的话,决定把自己的诗作寄给里尔克。从此,不到二十岁的卡卜斯和诗人里尔克开始了通信。

在我的心目中,里尔克对内心生活和诗歌写作之间的关系非常敏感,这也许和他寂寞压抑的少年经历有关。如同诗人波德莱尔说过的:“孩子的住处,一棵树,一些花,一间黑暗的卧室,常常产生富有天才的孩子。”冯至先生在序言中继续描述到:在卡卜斯给里尔克寄去第一封信后,终于在几个星期之后等来了盖着巴黎邮戳的回信。卡卜斯称里尔克的字迹“清晰美丽而固定”。他们在信中谈到了诗歌、诗人、读书、生活和爱,其中一直贯穿的主题是:寂寞。

当时卡卜斯处于青春期,梦想成为诗人,却在一个压抑的环境里,难以自拔。他寄给里尔克的一首诗里这样写到:“我生命里有一缕阴暗的苦恼,颤动,他不叹息,也不抱怨,它是我寂静的、长久的祈祷。”

对“寂寞”深有心得的里尔克,看到卡卜斯的信,并没有急于回信。后来,里尔克在回信中感谢卡卜斯的信和十四行诗。他说:“给你写信是在良好平静的时刻。在寂寞中你不要彷徨迷惑,由于你自身内有一些愿望要从这寂寞里脱身。--也正是这个愿望,如果你平静地、卓越地对待它,它就会帮助你把你的寂寞扩展到广远的地方。”

里尔克谈论“寂寞”,如同谈论一件轻柔、贵重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充满了珍视。“寂寞”并不是对所有的人都是坏事情,如果能深入其中,多一些耐心,你的生活可能就会起某种变化,你会突然发现寂寞和你精神上的契合。卡卜斯抱怨身边的许多人和事都和他疏远了,里尔克说:其实这就是你周围扩大的开始。如果你的亲近都远离了,那么你的旷远已经在星空下展开得很广大了。你要为你的成长欢喜。信中还说:你要热爱你的寂寞。这是一个真正受惠于“寂寞”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也是一个奥地利人,一个和里尔克同时代的作家--茨威格,二十年代在巴黎和里尔克有过交往,里尔克给他留下了极不寻常的印象。茨威格对“寂寞”似乎有一种偏爱,或者说对那些寂寞的人特别欣赏甚至引为骄傲。后来,茨威格写下过这么一段话,他说:“那些诗人们,他们不贪图任何外表的生活,他们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他们不羡慕荣誉、头衔、实利。他们所追求的,无非是在安静的环境中,把自己寂寞、破碎的生命完美地连接起来。在那些诗人中间,也许再没有一个人会比里尔克生活得更隐秘,更不显眼了。”

里尔克的“寂寞”不是外在的,它更多的意味着内心的修为,他在给卡卜斯的信里告诫说:“静静地严肃地从你的发展中成长起来。没有比向外看和从外面等待回答更严重地伤害你的发展了。象树木一样地成熟起来,不勉强挤它的汁液”。里尔克的这些话来自他自身的人生经验,“寂寞”已经成为他人格的一部分了,也许只有在“寂寞”中才能不丢失自己,才能获得成熟所必须的时间和养分。里尔克在寂寞中深感一种真正的幸福,他享受着它,他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居然有人不需要寂寞。寂寞,对于里尔克,不单是一种精神品质,也是生理上的需要。

茨威格回忆说:“再也没有比喧哗嘈杂和感情上的激动更让他心烦意乱的了。他曾对我说,那些把自己的感受象呕血一样倾吐出来的人,使我精神非常疲劳。无论里尔克走到哪里或在哪里停宿,他的身边就会有一种非常安静的气氛。”茨威格把里尔克这种特殊的魅力称为:纯洁的生活艺术。

“你要爱你的寂寞”。二年前,我把里尔克的这句话送给了一位给我来信的空降伞兵,这是里尔克越过一百年的时光所带给我们的恩惠。所有的青春都是寂寞的,所有的青春都是在寂寞中成长的。

后来,我的这本《里尔克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被一个朋友带到了北京。他的青春刚刚开始,他渴望背叛又充满迷茫。他给我来信说,“我把里尔克的书很小心地放在背包里,常常都可以读到。原来,我是可以安静下来的,原来我是可以爱上我的寂寞的”。

我相信,里尔克的这些话不是对一个人说的,而是对那些底层的,孤单的,洁身自好又深感艰难的人们的召唤。丹麦人克尔凯郭尔有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至于我,年轻时便被赐予肉中刺。若非如此,早已平庸一生。”

这让我想起九六年我在这本小书的空白处写下的那些只言片语。所幸的是,这些当时用铅笔写下的文字,成为那一段精神成长的证据。在这样沉默的对话中,感觉自己内心已经越过了近一个世纪的时光与里尔克相会了。我想,只有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才会敏感于那些生命的问题,才会感恩于这让人勇敢的昭示。

在里尔克写道“只有一个唯一的方法,请你走向内心。”我在旁边写下:你的内心深处蕴藏着你所要的一切答案,而不必向外。在里尔克写道“你的寂寞将渐渐扩大”的时候,我写下:“让寂寞变大”,没有一个沉静如海般的情怀,难得有如此的胸襟。凡人都惧怕、回避寂寞,他们不知道寂寞正是通向灵魂深处的通道,由此你进入你自己。

在里尔克谈到一个人作品中的天然性的时候,我写道:如果一个人有艺术创造的经验,如果它们来自心灵天然自成的感觉,那么,对于这种生命记录的形式,这种来自生命深处的倾诉,任何外在的评判都是苍白和无用的。它产生的过程已包含了其无以伦比的幸福价值,而内心与世界的沟通让一个创造者本身,自成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完整世界。

在里尔克谈到一个人“向外的世界观”的时候,我写道:一切向外的寻求,对一个求真的生命来说,永远都是一种伤害。是的,生命的折磨永远如芒刺一般深陷生命其中,我们在年轻的时候便被赐予“肉中刺”。而这样的声音是异常清晰的:“若非如此,他早已平庸一生”,而这一切的成长,皆源于寂寞的恩惠。

古涛在第二集前的话

十封近一百年前的书信,一个诚恳而丰慧的艺术家在一张张书简上写下他对生命问题的热爱,写下人和艺术亲近的方式和缘由。而收信的人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他敏感、脆弱、充满了渴望与彷徨,因为他有幸地触到了他生命中最根本的问题。一封封书信将他带离那些隐晦的歧途,把他引向自己的内心,引向扶持生命的力量。

任何一个独立的人,都携带了自己独立的生命问题前行。而说到“诚恳”,它应该是一个人面对生命真实的态度。其实,关于“生命的问题”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它们在那里,恒久地存在着,它们只和朴素的生命有关,只和反抗的心灵发生作用。

里尔克在第二、第三和第四封信中谈到了阅读,谈到了艺术的理解和创造,谈到了一个人对困境的热爱和忍耐,还谈到了性的艰难和明朗,和它和爱的关系。我用铅笔摘选下那些重要的词句,我知道,这些对我不再陌生的思想,它们永远对我都是一种考验。

我把它们放到秋天的专题中,是希望有更多年轻的心灵能够接受它们,进入它们,我甚至想,即使只有一个人,在很多年以后,如果他庆幸他在早年和里尔克的相会,这样的相遇便有了它完满的归宿,而他和人群最大的区别在于,他是一个独立和勇敢的人,他敏锐的生命力让他灵魂真诚而丰慧。我唯一担心的是在这样的叙述中,有过度教导的意味,这也是我反对的,如果有相近的感觉出现,就当作是我对你们低声的祈祷吧。

古涛在第四集前的话

桌上,里尔克的书信集已经被我翻到了第60页,里尔克和卡卜斯的通信又持续了一年,从意大利的罗马到瑞典的弗拉底波格比庄园,从圣诞节到了第二年的盛夏。我想,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些充满爱与疑问的书信在一百年后,在东方的某一个地处亚热带的城市里,被反复地强调与述说。

生命存在的根本还在那里,可这样的声音在今天的时间中太离奇了,它和当下究竟有多大的关联呢?我今天的阅读和整理的确也感到了困难,两封信,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冯至在他七十年前的译文中,也终于显出德文艰涩的一面。

要说的是,在翻阅里尔克谈论生命与爱,艺术与灵魂的文字的同时,我还在读一本杜尚的访谈录,杜尚谈论的是反艺术及反对在艺术中对意义的追寻。这是非常有趣的对比。而我并不感到冲突和相违。我知道这个过程,正是艺术成长的历史,就象生命的成长,你需要从根本上去深入、扩展一样。里尔克,可以是一个源头,杜尚是另一个源头。现在的我是更倾向杜尚的,我把这样的倾向看作是生命观念有趣的变化,这让我在阅读里尔克的时候,更倾心于他本真的赤诚。